時間的灰燼

用這五個字做標題實在是很沒意思，因為隨便找一篇《東邪西毒》的評論文來，標題幾乎都是這五個字。
Ash of time，東邪西毒的英文版名稱。
至少王家衛和劉鎮偉是很會起名字的男人（炸

幾天前，許久不見蹤影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S同學在群裡冒了泡，說東邪西毒終極版剛剛看過，竟是又哭了。
那個時間是深夜，好像也只有我在線，他和我講說BD碟子已經看過，也做了字幕，已經送交製作了，明天大概就全國發貨。
其實有想問他說這碟子國內會不會出，但是想來也是肯定沒有吧。國際版的藍光DVD似乎是法國的出版公司發行的，假如版權被買斷的話，其他地方也不要想出了。
所以還是要靠老S他們了（？？

聽說3月底的時候內地院線會上映。於是激動到不行。
我只是想要看一看，那些殘破不堪的膠片經過了修復和重剪，映在白幕上的，15年時間的灰燼。

從凌晨3點半開始，1小時33分鐘。最後我也一樣還是哭了。
就是在歐陽鋒接到了白駝山的來信，知道自己的嫂子已經死了。他說他知道黃藥師不會再來了，但是他還是等。
他說他坐在門口兩天兩夜，只是看著天空不斷地變化，才發現雖然自己來到這裡很多年，卻從來沒看清過這片沙漠。
我就趴在電腦前面哭得像個淚人了。

那年在廣州那所空曠的別墅里，我蜷在沙發上看《春光乍泄》，我記得黎耀輝在街頭和餐館的工人一起踢球，然後他在旁邊點起一支煙的那個鏡頭時，我將碟機停下，問哥哥說：
爲什麽同樣一部電影，每次在不同的時間去看，會發現不同的讓自己感動的地方。
哥哥說：長大了吧。
這個場景我至今記憶猶新。

那麼同樣一部電影，經過了十五年對膠片的摧殘和雕琢，重新修復和剪輯之後，它帶給我了我很多不同的感受的話——
長大了的，到底是我，還是東邪西毒。

我從不知道歐陽鋒注視著的那片沙漠的天空變化的時候，竟是那麼美麗。
我從不知道白駝山的桃花和溪流，河邊的青翠與春光，還有河流倒影中模糊但是微弱幸福著的人影，原來是如此令人驚詫的嬌艷無比。
我一直記得張曼玉在那個長鏡頭下的獨自訴說和最後的哭泣，卻未曾像這次一般注意到過她說的那句“你還真老實”，是多麼刻骨的自我嘲諷。
也未曾注意到過她手中捏著一朵不知名的花，在窗前靜默的那個鏡頭，就是歐陽鋒最後最後回憶到的那個大嫂，美得讓我窒息。
從來只記得桃花在馬背上那雙精緻的手和透亮的腳背，水波映照在她的臉龐上，這一次細看這一段才發現，如同幾年前老白告訴我們的那樣，她的確是在自慰。頓時她的荒涼讓我不知所措了。
曾經我記憶猶新的是盲眼武士死前抬頭望向天空的那一雙眼，如今我發現他第一次與鎮上的刀客比武前，張開自己的雙眼望向濃烈的太陽，那雙眼睛更令我心動。
當最後一幀畫面定格在歐陽鋒的臉上，發現自己已是記不清這名優秀的演員逝去了到底幾年。明明他跳樓的那天我還哭過的。

與老S討論的他提起，原版的一句臺詞沒有了，就是那句：“很多年以後，人們送給我一個綽號叫西毒，其實任何人都可以變得狠毒，只要你知道什麽叫嫉妒。”
我說爲什麽這句臺詞會沒了的，老S說不知道。
我猜現實一點的原因，大概是由於原音的缺失，加上張國榮已死無法重新配音。
但亦無法排除掉僅僅是覺得這句臺詞沒有必要了才剪掉它，這樣的可能性。
我覺得我大概，寧願相信是後者吧。

音樂的內斂感讓我覺得很詫異，王家衛是個十分擅於用配樂來渲染情緒的導演，東邪西毒的音樂幾乎帶動著整部電影的氣氛，每每主題旋律出現時，衝擊力甚至大過林青霞在樹下宣泄的那一聲嘶吼。
而終極版重新錄製的配樂內斂了太多，甚至可以說是緩慢沉靜和默默無聞的，與原版那種肆意喧囂的酣暢淋漓之感大相徑庭。
東邪西毒的確是有所改變的，就像一個人過了十五年不可能不變，一部電影過了十五年，去重新製作它的人也已經是變了，那麼電影就也會變。
東邪西毒的變化非常微弱，微弱到讓人不易察覺，本質和骨子里的文藝青年風、詩化感與哲理性，孤獨宿命以及拒絕的主題，這些固然都是不曾變動過，但是它發泄出來的方式比起十五年前，卻是真的變安靜了。
那種用音樂的悲涼感，從而像把鋒利的刀子一般冷冽地戳人心，霸道地讓你不能不疼不能不流淚的感覺，被更加溫和的方式取代。

那天，哥哥說：長大了吧。
長大了的，是我，還是東邪西毒。
亦或僅僅是被雕刻的那些時光，以及燒盡了的時間的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