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生長
2011
一口氣把第十三幕和終幕都寫完了,一起放上來吧。
歡迎來到盡頭。
這裡是
第十三幕·盡頭
第十三幕 尽头
风晴雪走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
这里……有点像幽都。但是,幽都有着很多很多活生生的人,亲切的温暖的人们,伴在自己身边。可是这里只有……坟墓。
由于常年都生活在黑暗和毒瘴中,晴雪原本早已不再介意阴暗的地方,但是此刻,她很想从这片幽暗无际的地方走出去,走到刚才那充满了光明,好看的就像梦中国度一般的庭院中去。
明明是同一个地方,都是蓬莱,为什么……差那么多。
欧阳少恭在做什么,她不想管,也不想再理会。他说自己可以随意走动,反正也无法从这里离开。
所以她的脚步渐渐加快,想要赶紧脱离这么阴暗的地方,走到光明之地去。
可是她找不到出路,只能在这里徘徊,几番游走,却又是来到了那片坟场。
晴雪陷入了一种几乎窒息的绝望感中——原来,原来光明那么美,那么重要,那么不可缺乏。若失去了,整个人都会变得沮丧和绝望。
她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
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了沉默寡言但是温柔的苏苏,没有聪慧美丽的红玉姐姐,没有总是聒噪拌嘴又彼此关心的兰生和襄铃,没有……
恍然梦回,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在梦中凄凉地笑着,说对生死之事毫无执念之人是因为没有经历过最为绝望的离别的……大哥的模样。
那梦中的影子终于切实地和尹千觞叠在了一起,又慢慢地叠上了另一重人影。
欧阳少恭。
在想到这个人的时候自己内心的怜悯与痛恨同时涌起,怜悯是由于自己无法不对他所说的那些话和那些经历产生触动,痛恨是因为……
为什么,你一定要让我明白,我其实从来都没有了解过我大哥……就好像曾经的童年是生活在一个谎言中一般?
为什么要把我从温暖的大家身边带走,到这样的地方听你讲述那些我根本不想听的,令人悲伤的事情?
为什么要伤害那么善良又无辜的兰生,让他痛苦得不能自已,让他失去世间最爱最爱的亲人,还能对他笑着说话?
为什么要那么对苏苏,他明明那么信任你尊敬你……
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哭到疲累了才总算狠狠地去擦掉自己的眼泪,哆嗦着从地上站起来。
然后她才发现顺着被死亡布满的空气飘过来令人几乎听不到的微弱的声音。
是欧阳少恭的声音……原来他就在附近。原来自己走来走去,果然走不出这个地方……
晴雪索性追寻着声音的源头,双腿麻木地走了过去。
穿过林林总总大小不一的墓碑,她看到欧阳少恭盘坐在方才给自己看过的,那前面放了一小盆山茶花的碑前,正在兀自呢喃着什么。
她原本想要开口叫他,却还是压了下来。就这么站在那里,已经走不动了,只好默默地听着从那个人口中所吐露的,所有悲伤。
“……就是这么可笑。巽芳……”
“直到他离开青玉坛之前,我都还是坚信自己会赢的……即便明知他恢复了记忆,明知他平日就对我有所隐瞒……”
“但是,他会对我讲起那段遥远的友情,也会不断地吵闹着要见我,我……其实很高兴,他还是万分在意,惦念着我……”
“其实在从忘川回到青玉坛的那一刻,我都不确定他会不会走。”
“如果他没有离开,那么,我说不定会见他。我是这么想的……”
“可他还是走了……果然,最后还是离开我了……”
“人心经不起试探……这样的道理我原本明白。却又为何……定要一次次地……”
“让自己输得一败涂地呢……”
“将他在意的妹妹挟持住,他是一定会和百里屠苏他们一起来的。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他离开我了……”
“虽然……他所在乎的人,已经不再是我。”
“抱歉了巽芳……对你讲这些事情。可是我并没有其他人可说。”
“如果只能将这些心情全部压抑下来的话,自己只会在面对他的时候变得软弱。我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软弱……”
“……有时候我想,虽然可以再度见到大家,但是,我们的王国,也只能是生存在黑暗中了……”
“光明一到来,大家就消失无踪……”
“可就算是这样,也比一个人孤零零的要好。”
晴雪终于听不下去了,就算疲惫到麻木的双腿已经快要不会动了,爬也要从这里爬开。
她挣扎着,尽量用最小最小的动静,从这里走开,双手捂住自己的嘴。
不知走了多久,她才瘫倒在地上,用力地呼吸着,闭上眼睛,眼前却全是方才欧阳少恭盘坐着的背影。
少恭话里所表达的那种情感……如果说以前的晴雪是不明白的,但是现在的她又怎么可能完全听不出来?
他对大哥的感情,分明,是爱恋。
从青玉坛离开的大哥,让他非常非常难过,让他觉得已经彻底失去了大哥……也终于决定要放弃这份爱恋,想要让大哥也变成焦冥,永远都在他身边吗……即便只能在黑暗中相见,即便光明一来就消失,也比一个人孤零零要好……
晴雪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怎么会有这么扭曲的情感存在……为什么,在自己唯一能明白的,那种温暖地去彼此支撑令对方坚强、令彼此都得到救赎的爱之外,还有一种自己从来都不知道的,几乎是毁灭一般的爱恋……
当那个只在幻境中才见过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尹千觞惊愕地合不拢嘴。
“公主你……!怎么会?”
寂桐——以现在的身姿来看,或许还是应该叫她巽芳——捋了捋侧边垂下来的头发,一手拎起自己的裙子,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来。
“尹公子……坐。”
二人现在正在衡山脚下的一处路边的茶摊,虽是不甚满意,可却也寻不到更为合适交谈的地点了吧。
可是千觞手脚都快没地方放了,还坐?他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巽芳。
巽芳只得自行走到桌前坐下,抬头望着千觞,犹豫了一下道:“尹公子……能否告诉我,夫君……少恭他,做了什么?”
“……”千觞慢慢地落座,凝视了她许久,方才开口:
“他在琴川散播了疫病,将病人带回青玉坛杀死……用焦冥之法让他们的身形永驻,并用玉横收去了亡者魂魄,似乎是打算要……”
巽芳听得面色苍白,催促着问道:“打算要如何?”
千觞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打算要以魂魄所聚集的玉横之力,将东海一处时空罅隙中所存在的,蓬莱天灾时被卷入的废墟,用空间裂变之法拉回蓬莱……”
巽芳轻轻地“啊”了一声,又听到那男子的声音淡然道:“只因那片废墟中,出现了你和他曾经的幻影……”
巽芳终是失手打翻了茶杯。
“……以我所知所见,此举定然会引发空间动荡撕裂,东海必然将受其影响有所祸患,想必会是狂风巨浪,沿海一带的城市都会有大灾,若不加以防范,只怕不知会死多少人。”
“……你是说……”
“他……如此疯狂,不顾一切,倒行逆施,只为了见你一面。即便只是幻影……”
巽芳凄然一笑:“尹公子你……觉得我能阻止么?”
千觞听了一愣,默然许久,才怔怔道:“我不知道……兴许能,兴许不能。可若要阻止,除你之外再无他人能做到吧……”
“所以我……服了雪颜丹。”巽芳的视线移向远方,“那是夫君炼制的一种失败了的丹药,可让人恢复过往年轻时的容颜,但却有剧毒……”
“……!”
“我恐怕自己若是不以往日容颜出现,便不能触动夫君……更何况,即便如此,我亦未知他是否肯听我一劝。”巽芳一声长叹,“即便如此,也仍是要一试……才去了青玉坛,从丹药房中取了雪颜丹。碰到了你……”
“公主……在离开滑家之后,不知有何际遇?”
“……我去了一趟益州。雷严的故乡。”
“……”
“那是雷掌门曾经拜托过我的……若有朝一日他身死,托我带一份稀世的琴弦去,给他的家人。从滑家离开后,我便是去完成雷严的这份遗愿……”
“你为何宁愿去做这件事,也不去……”千觞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顿住了。
果然,巽芳闭上了眼,凄楚笑道:“要如何面对他?在知道他与你……我要如何面对他?”
寂然无声。原是可笑又可悲的纠葛。
“我……要去蓬莱,找到夫君。尹公子现下……有何打算?”
“……去找百里屠苏他们,设法抵御将要到来的沿海灾祸,之后……”千觞顿了顿,忽而笑了一下,“之后去杀了他。”
巽芳望着这个男人,缓缓地站了起来,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
“当然,是在你无法劝阻他的情况下,才会这么做。”
然后他远去。
青龙镇的雨,下的让人心里发慌。
曾经和晴雪、向天笑、方兰生一起谈笑的小酒馆,如今只坐着尹千觞一个人。
喝得烂醉如泥。
千觞好酒,平日里总是一副醉的不醒人事一般的模样,但其实他很少真的喝醉。
然而这次,是真的醉了。
每日奔波在海岸上,与青龙镇的民众一起稳固壁垒,抵御海啸。
算算时日,去天墉城解封的百里屠苏,已经要回来了吧……
要去蓬莱……救出晴雪……杀了……少恭。
瓢泼的雨中,有个红衣女子撑着伞,迈进了小酒馆的门,来到尹千觞趴着的桌前。
“尹公子……”方才从天墉城回来的红玉,轻声叫着那人。
“他……真的已经对我死心了吧……”千觞忽然呢喃着,含糊不清地说着。
红玉愣了一下,知道这人醉了,见到一个人在身前,便吐露酒言。
她收起了伞,坐到千觞对面。
“……已经背叛了。又凭什么认为他还会挂念于我……始终,他只要一听到那女人的名字,脸上就会露出十足的软弱……”
“他不肯听……无论我想说什么,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了,他根本就不在乎……不想听……”
“其实……看到他听到巽芳的名字,听到雷云之海里面的幻境之事,流露出的那种表情,我也明白自己真的很自私……”
“干嘛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逼迫他……明知在他心里,那个人的位置……这种追问,对他来说其实是很残忍的吧……”
“……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他已经不再把我当做尹千觞,也不愿跟我多说一句话,留在那里,能做什么呢?更何况即便是尹千觞,也抵不过那女人的一个幻影……”
“已经彻底失去他了……输得很惨,一塌糊涂。哈哈……”
“无论他是疯狂还是清醒,始终没有把我当一回事……”
“带走晴雪,是为了惩罚我吗……就连这么想,其实都让我会有点开心,觉得至少他还在乎我……”
“可其实根本不是这样吧……真可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红玉给自己面前的杯子里,斟上了酒。
她将酒杯拿过来,抿了一口,没有看那在桌子上趴着,轻声絮语的人。
她自然能够听得出来,尹千觞所吐露的酒后之言,是对于他们现在的敌人的,一份非常深切的爱恋。
再潇洒的人也会有困境,也会动容,也会神伤,也会惦念着一个无法忘怀之人……
纵然自己所求始终毫无结果,可是孑然一身,不求寻觅大道,也不求超凡入圣,仅仅思慕一人……何错之有?
红玉将杯子里的酒饮尽了。悄然叹息。
“只是……为何一定要这么在乎输赢呢……情思愁绪,岂有输赢?为什么要认为,爱的深了便是输了……还是说世间男人,都是这么想的?”
如此,岂非处处是输家。
不过……我可不认为自己是输家。红玉嫣然一笑,又往杯子里倒满了酒。
方才在酒馆外面,客栈的屋檐下,两个少年人正并肩站在一起说着话。
红玉远远地看到了他们,却没有过去打扰。想必他们有很多话要说……等他们说完了,再告诉他们,自己和百里公子已经回来了,也不迟。
想来他们二人,不会在乎谁赢谁输的吧?
原来患得患失,倒不是世间男人的毛病,而是活得久了的大人们的通病……
元勿带暗云奔宵离开之前,站在长老的面前,似乎有所预感一般地,长久凝视着长老。是非常逾越的,平时并不敢这么做的直视。
“怎么了?”
“……松音说,尹公子确实来了。”
“我已是知道了。”
“……暗云奔宵,他会看到什么呢?”
少恭微微扬了扬眉毛:“呵呵……我也很想知道。不如你在旁瞧着,一会儿来告诉我吧。”
“如果是我的话,大概是会看到长老吧。”
“……哦?”
“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曾经、现在、将来有多少人背叛长老,长老都是元勿一生最亲近的亲人,元勿会始终忠心于长老,至死方休。”
少恭愣住了,看着面前的这青年人,很久很久。
然后他小声地道:“谢谢。”
谢谢……我确实非常希望听到有人这么说……
“弟子去去就来。”
“去吧,早些回来。”
但是这孩子再也没有回来。
所以,也没有人告诉他,尹千觞究竟看到了什么。
他听到他一直在说对不起。
他看到他流露出从来没有过的,那么软弱和揪心的神情。
他窥见他的懊悔和愧疚,深深的自责。
这一切都是为着那个失而复得的爱人。她在他心中从未褪色。
他闭上了眼睛。
已经不想再去折磨自己了……
我来此……便是没有打算活着从你的身边离开……
被你杀死也好……杀死你也好……都会在你身边。
哪怕你已经不需要了。
看着火光中的人,千觞想起了很多事。
两个人第一次温暖着彼此的身体,寻求着不确定的情感,也是在一方这样映照着的火光之下。
他记得带着霞光一般的金色洒在这人皮肤上的模样,让自己心醉沉迷。
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般彼此为难,直到都走到了尽头还这么倔强。
他想要细细地看着他,闭上眼睛的样子,虽然不知道那双美丽的眼睛还会不会再睁开……再看自己一眼。
手指伸过去,快要接近他的睫毛……
然后那人就在自己手指的前端,睁开了双眼。
四周塌陷的声音,火苗窜起来噼啪的声音,天界战龙狂啸着经过又飞走的声音,屠苏在离开之前竭尽全力喊 “先生”的声音,晴雪终于控制不住哭泣的声音……
在彼此对望的时刻却都安静了下来,一点也听不到。
能听到的其实都是对方所没有说出口的话。
比如“我不会离开你”,比如“我依然在乎你”。
少恭忽然笑了,他说:“我赢了。”
千觞怔怔地看着他,颓然道:“好吧。算你赢。”
其实那么多的纠葛与猜疑,痛苦和无法确定,竟然只要一个最简单的对望,就全然不再计较。
那么之前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折磨着对方。
一条路,只能走向没有结果的尽头,却还是不甘心,不想要停下来……
有人说,换一条路走吧。
但是,就算是再怎么宽阔的道路,也不可能拯救所有人。
有些人就是注定要这样在一条永远也走不通的路上,撞在死胡同里出不来。
只因这条路上有他最为珍惜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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