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生長
2010
本來的打算是燉一篇尾巴點播的背後式的肉文,後來想加上兔子點播的……那個體位叫啥我不知道 = = 再後來想要把答應了星月的雷恭也摻和進去,再後來想起了和兔子的“長篇之約”……
於是把所有的東西跟思路都攪和在一起就搞了這麼個東西出來囧囧囧囧。
總,總之剛是序幕……?後面會怎樣我也不知道……?
序幕是遊戲的始皇陵劇情結束後的安陸夜。
後面的章節目前預計會很混亂,有回憶的倒敘,有後來的事情,也可能會有隱藏HE……?
點播的體位一定會給安插進去的哼唧~~
下書放正文 = =||||| 序幕是觴恭+雷恭,囧,第一幕不出意外應該是觴恭的肉,當然得等我寫出來的||||
另外,文的名字和我所聯想到的歌曲……
《氧氣-明明之歌》,話劇戀愛的犀牛中的一首,馬路跟明明做愛的高潮時唱的。後來被婁燁用在了電影《頤和園》作為片尾曲,原名《做愛》。
所以它是燉肉的高潮之歌(誤很大
氧氣
作詞:廖一梅
作曲:張廣天
對我笑吧 笑吧 就像你我初次見面
對我說吧 說吧 即使誓言明天就變
享用我吧 現在 人生如此漂浮不定
想起我吧 將來 在你變老的那一年
過去歲月總會過去 有你最後的愛情
過去歲月總會過去 有你最後的溫情
所有的光芒都向我湧來
所有的氧氣都被我吸光
所有的物體都失去重量
我都快已經走到了所有路的盡頭
序幕 明天
安陆县。夜。
有人人前笑,便在人后哭。
少恭刚回了房间,前脚进门,后脚房门便被人随后推开了。
“千觞?”少恭看向来人,点了点头,“我正要去你房间找你。”
“哦?”千觞带上门,对他笑了笑,“我倒看不出,只看你和晴雪妹子聊得很是开心。”
“莫不是吃醋了?”少恭挑了挑眉毛,拿过桌上茶壶,“你岂非对我说并非是对晴雪姑娘有意?”
“你这脑子想法都曲里拐弯的。”千觞挠挠头,“就算我真是吃醋,也该是吃晴雪妹子的醋吧?你怎么就不往这个方向考虑?”
少恭摇头不止,往茶杯里斟满了茶,唇角带笑:“千觞还是爱这般戏谑。”
千觞走近他,语气正经了许多:“你今日情绪大起大落太甚,我放心不下,来看看你。”
少恭将茶杯往他手里一递:“多虑了。在下无碍。”
“多虑就多虑吧,你给我茶干嘛……”千觞哭笑不得地接过杯子。
少恭皱眉瞪他一眼:“知道千觞爱酒,这些年来我可曾拦过?可总是这般对身子终是不好,在下平日常用些食疗帮你调理着,又沏了葛根茶备在房中,莫非倒是在下多事了?”
“没有没有,我喝我喝。”千觞赶忙把杯子里的茶一口气喝下去,心说这人今日果然是情绪不对头,时好时恼的,一个不小心就得罪到了。喝完之后自己又倒了一杯:“我再多喝两杯,别浪费了。”
少恭也知道自己说的过了,忍不住低头,声音放柔了道:“今日在皇陵未顾得上问你,抑制体内瘴毒的药丸你可还有?”
“上次少恭给的很足,要是不够了,早去向你讨要了。”千觞坐到桌旁,“不过也是真快不够用了。就是这次少恭不叫我,我怕是也得去找你一趟了。”
少恭坐到他对面,点了点头:“这就是了。我被囚在青玉坛的这些时日,也为你炼制了一些,想着近日若有机会见到,定要赶快拿给你。”
说着,少恭由袖内取出一个锦囊,放在桌上,千觞一边举着茶杯,一边伸手取了来,拿在手中掂量,笑道:
“这药莫非也是在点着熏香的炼丹房炼的?”
“自然……千觞这是何意?”少恭的声音听起来带有挑衅的意味。
“我可是真有点怕,见识了少恭的手段,就怕这药丸服下去,得跟雷严一个下场了。”千觞嘴边还在嬉笑,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
少恭面色一暗,冷笑了一声道:“千觞有此顾虑也是应该。莫说是在下炼的药,便是在下沏的茶最好也不要喝才是。”
说着他将千觞手中的茶杯一把夺了过来,将茶水泼在了地上,再将空茶杯放到桌上,接着二话不说拎起了茶壶,就要去门外倒掉。
刚站起了身,手腕便被千觞一把扣住了,那人长叹一声,一手扶住他肩膀,沉声道:
“就说你今日情绪不对,还不肯承认。我说笑一句,何必认真至此?”
“千觞又何必对我客气?”少恭摇头道,“在下本就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所用手段一向恶劣阴毒至极,以前倒不见你对我疑心。现在既然已是起疑了,怕是在下毒杀雷严此举已是破了你防线,此时你再装不在意也装不像了。”
“话可真多……”千觞诡异地笑了笑,忍不住“哼”了一声,“少恭一旦想掩饰什么的时候,就变得多话,太过明显。”
一句话便如利刃,千觞自然知道这话分量,再去看那人,果然脸色已是苍白如月色。
默然不语,任千觞取了手中茶壶,身姿不动,只立在那里。
千觞坐了下来,一边倒着茶,一边口中喃喃自语着:
“悔便悔了,痛便痛了,死不承认有什么意思啊?唉,我始终是个直肠子,对这脑子曲里拐弯的人,真是想不透。”
少恭苦笑:“原来千觞此来,是来嘲讽在下的。”
“真不是,我只是瞧着少恭什么都埋在心里,已经痛不可当了,还要硬充若无其事。如此久了,怕你受不住,憋出病来。”千觞目光柔和,语气也并无戏谑,倒让少恭唏嘘。
“在下……早已习惯如此,不劳千觞费心。”
千觞叹了口气:“我是不想费心,就是真的嫉妒了。”
少恭这才回转过身,挽了挽衣服下摆,重新坐好,看着千觞为他斟满一杯茶,缓缓开口道:“这话倒叫我不明白了。”
千觞“哼”了一声,将茶杯推至他眼前:“那你就慢慢想明白吧。”
说罢,将锦囊收入了怀中站起来:“我去为明日行程做些准备,你早点休息。”
“这便走了?”少恭一愣,“不再多坐一会儿?”
“少恭要是想让我留下陪你,还请亲自开尊口。”千觞对他挤挤眼。
“……路途凶险,是要多做准备才好。”少恭面色不变,“千觞也早些休息才是。”
千觞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好你个欧阳少恭,我可真走了啊?”
少恭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你个尹千觞,别想再套我话了,赶紧去吧。”
千觞心里一暖,对他柔声道:“能见你真心一笑,我也放心了。早点睡吧。”
说着便最后看他一眼,意味深长,推门而去。
那人去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便有人敲门,敲门声时长时短,听了这声音,少恭起身去打开了门,让门前人速速进了屋内。
“元勿拜见长老。”来人捧了一包东西,单膝跪下。
“起来,这些日子难为你了。”少恭俯身,将元勿拉起。
“苦了长老才是……元勿前些日子多有得罪。”元勿面色很是不安。
“你素来忠心,要叫雷严不起疑,我怎会怪你。”少恭笑容如常,“上次我与寂桐得以逃脱,还不是多亏了你。”
“寂桐……她……”元勿皱了皱眉,“长老可需要将她找到,再问一问?属下定然能叫她不敢留一句半句。”
“不必了。”少恭摇了摇头,“若有机缘,定会再见。她年岁已高,寿数将尽,我又从小得她照顾,要我对她动刑,我是绝对不肯的。”
“长老心怀仁念,是寂桐的福气。”元勿叹了口气。
“仁念?”少恭冷笑了一声,“雷严素来待我不薄,万般器重于我,我一样对他痛下杀手,连千觞看了都觉得我太过凉薄,元勿倒说我有仁念?当真好笑的很。”
“……”元勿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只是将怀中抱的东西放在桌上,将上面的布揭开,向少恭一躬身:
“长老,这便是雷严说过的那琴。”
少恭面色略略变了变,似有一丝温柔,手慢慢抚上那琴,抚摸着琴身,半晌才开口问道:“他是自何处寻的木?”
“听说是在南海一带。”元勿答道,“具体的,他未说过,属下也不知道。”
少恭面色柔和,只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琴身,像是怕碰坏了一星半点。长老这人……对琴比对人还要温柔得多。元勿心里不禁念着。
“我那张九霄环佩……可还好好保管着?”少恭突然开口。
“自然,自长老上次离了青玉坛那日起,雷严便一直将它收在掌门的藏室中,怕其他弟子动它,保管得很严密。除了他,谁人都不能碰的。”
少恭点了点头,对元勿道:“你回去之后,将那张琴摆去上层琴台,不可叫其他弟子乱动。”
“那长老平时用的琴呢?”
“烧了吧。”
“烧了?”元勿一愣。
“对,烧了。”少恭淡淡道,“从此往后,除了他雷家的琴,我再不用其他的。”
元勿这才明白少恭心思,忍不住劝道:“长老……这又是何必。”
少恭只笑了一下,摆了摆手:“你若无他事,尽早回青玉坛去便是。莫忘了你还有其他任务在身。”
元勿收了声,点了点头,再朝少恭一躬身道:
“是……长老,属下这就回去了。他日定然要叫青玉坛众人八抬大轿,把长老请回去。”
夜已三更,斗室中人来人走,只留了少恭和一把琴。
少恭坐在床上,望着那琴,目光复杂。
——悔便悔了,痛便痛了,死不承认有什么意思啊?
——少恭,你后悔吗?
少恭闭上了眼睛。
也罢,已是挫骨扬灰,连尸身都没能留下。就是想要将你做成焦冥永远陪着我,也已经不能够了。只是留下这琴,又有何意义呢。
我不留你尸身,也不留你的琴。我不收你的诅咒,也不念你的情。
欧阳少恭是薄幸之人。
他睁开了眼睛,心中翻滚了一天的怒火与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都已经平复下来。心既然是冷的,也自不会为一张琴就暖回来。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琴又包上,手悬在其上画了法阵,一股蓝色火光窜了起来。
焚琴断情。
那火烧起来的时候,心里似是也有一根琴弦,断裂了开来。
2010
一些小設定跟說明:
自從二周目玩到安陸,才發覺安陸跟千觴之間頗有淵源啊!所以把這篇文的背景設在了碧山 = =
再加上大叔是李太白的粉兒,這次的小短篇就全部以太白的詩為引子了XD
背景是遊戲時間發生的兩年前,那時的碧山還沒鬧鬼 = = 這一點在遊戲中也有說明嗯。
洞冥廣記提到了碧山的原型,即是李太白酒隱安陸時的白兆山。自閑山莊的名字也是由“問余何意棲碧山,笑而不語心自閑”而來。
另設定為千觴和少恭此文中一開始已經是……情侶關係?總之就是……嗯嗯,你們懂的(??
我本意是想弄得甜甜的,可是最後還是有點小虐。不過不要緊……?反正是月餅啦XDDD(何
文中用到的李太白的詩作有(按出場順序= =!):
山中問答(問余何意棲碧山)
山中與幽人對酌(我醉欲眠卿且去,非全詩)
把酒問月(青天有月來幾時)
問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楊花落盡子規啼)
月下獨酌(花間一壺酒)
安陆县西北,碧山,山上一处小院。
尹千觞在后院的石凳上独酌,口中喃喃自语:“也不知他来是不来……”
复又笑话自己太过在意,一杯饮罢,单臂靠在石桌上,半个身子塌下去,将杯子在手中把玩着,对着天上一轮皓月吟道:
“问余何意栖碧山,
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杳然去,
别有天地非人间。”
正吟到得意处,忽觉一人在身后敲了自己脑袋一下,“唉哟”呼痛,回首看去,正是今夜所等之人,立即喜笑颜开。
“少恭!你还真来了!”
来人穿了一袭暗金流花的长衫,罩着薄薄的蛋黄白短褂,夏日早过,秋露已重,一身秋着素雅,立于月色之下,衬上那人脸上浅浅的笑意,千觞看住他,竟不由得看的痴了。
“千觞素来罕有邀约,只有此番请我中秋之时来你碧山居所一聚,这等盛情,在下却之不恭。”浅笑之余,看他仍是呆然望着自己,少恭心里好笑,把衣衫一挽,坐到他对面的石凳上。
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收了心神,为他倒满一杯酒:“这地方可还好找?”
“好找的很。”少恭接过酒杯,“山脚下一问,都知道有个爱在县城里骗钱的醉道士住山上。”
千觞为掩尴尬轻咳了两声:“这帮人真会说,我怎么就成了骗钱的了?少恭别听他们乱讲,来来来,喝酒喝酒。”
“我在前院叩门,无人应门,以为你八成是醉倒在屋子里了,看未落锁,就擅自进来了,穿过前堂来了后院,才看到你在这里悠然自闲。”少恭的一双眸子在皎洁月光下显得更加有光采,其中笑意煞是好看。
“呵!你倒好,没见着主人,就先将我这小地方给看遍了啊!”千觞对他摇摇手指,“那少恭看我这小地方怎么样?”
“造化钟神秀,碧山所在,实是人杰地灵之处,一路风景让在下叹为观止。”少恭举起杯子,向千觞一敬,仰头饮尽,“至于千觞这处小院,更是羡煞在下,想来自古文人骚客归隐山林,也是如你这小院一般,脱尘入仙。”
“哈哈,少恭可喜欢这里?”
“自然喜欢,也难得千觞一人在这里,倒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在下看来,此地若还有欠缺,也就只缺一位女主人了。”少恭狡狯地对他眨了眨眼。
千觞俯身凑近他:“可不就是等你呢么。要不然我一把此处打理好,就送信请你过来。”
少恭但笑不语,也不接他话茬,拿起酒壶来为他斟满。
“在下与千觞……也有快一年未见了吧?”少恭将斟满酒的杯子递到他手里,“这一年来千觞是如何来了安陆,又是如何选了这么一处宝地安家?在下好奇得很。”
千觞接过了酒杯,看少恭神色,知他不想继续方才的话题,心里叹息一声,答道:“说来也巧,我原是先到了安陆,那醉白楼可真是让我流连忘返!听县里的人说了西北碧山这处宝地,就来看看,正巧这山上院子的主人家要搬到县里,我寻思这小院无一样不好,邻着安陆,我也好时常去做点小生意,在醉白楼换点酒什么的。就这样把这处院子给盘下来了,我难得一次不是拿钱换酒,而是换了处安生地啊!”
“哦?看来千觞这次是真有长住的打算。”少恭点点头,“如此也好,走累了也该停留一下歇歇的。只是能让千觞有停留之意的地方,委实少见。”
千觞一笑,将酒饮尽,看向少恭,忽然道:“咦?你怎的没把琴带来?”
少恭白他一眼:“你道在下去哪儿都要抱着琴么?”
“去别处不带当然无所谓,来我这里怎能不带啊!”千觞摇头。
少恭笑着:“路上还有些事要去做,不方便多带东西。算是我欠你一回,改日再补过。”
还有些事……他是去做什么事的?并非专程来此啊……千觞晃了晃脑袋,逼迫自己不去多想,只是斟满酒后摆手对少恭道:“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说罢身子向桌上一靠,撇过头去饮酒,也不看少恭。
少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本事未见长,脾气倒变大了。”
听他语气,千觞忽觉甜蜜之感,不由得挪了挪位置,由少恭对面的石凳挪到他身边去,身子挨近了他:“月圆人团圆,少恭今日能来,我已经高兴得要死了,哪来什么脾气。”一边说着,一边将他手握住,放到唇前轻轻一吻。
少恭被他突然的举动弄得一怔,但很快就笑起来,也支在桌上,侧过脸去看住他,轻声道:“巧言令色如千觞,便是在下一向擅长言辞,也不知如何应对了。”
“果然是擅长言辞,”千觞瞪他一眼,“一开口就拐着弯骂我。什么叫‘巧言令色’啊?我……”
话还没说完,竟然无法说下去了。原来少恭已是将脸挨近了他,一手抚上他脸颊,一边在他唇上轻啄了下。
千觞愣住了。
恍惚之下,见那人的面庞轻轻离了自己,仍是挂着一丝浅笑,手指还停留在自己脸颊上,抚过自己唇角的短须。
月色浓,秋露重。
那人看着自己的面孔,似是难得有机会这样看清自己一般,目光温柔,上下飘忽,长长的睫毛若有若无地半遮了眸子,似笑非笑的双唇抿成一线。
最是诱人。
千觞抬手去盖住了留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指,闭上眼睛,在他手心摩挲。
而后揽过他肩,让他的身体和脸庞都挨近自己,二人就这般在彼此颈上、耳边、肩头、面颊,不断肌肤相贴,耳鬓厮磨,最后寻到彼此的唇,叠在一起。
他感到他身上的薄衫,似是被深秋的露水打透了一般,凉凉的,像他脸上的肌肤一样。
“少恭……很想你。”
“我此刻岂非就在你面前。”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金衫白褂的青年人,已经解去了胸前束起长发的发箍,将满头秀发披散开来,裹住颈间的领口也解了几个扣子,露出他白皙的脖子来。
此刻他已喝得微醺,端了酒杯,立在庭院正中,皓月当空,双目微闭,轻声吟唱。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一个踉跄,身子晃了晃,千觞眼疾手快,伸手去托住他臂肘。
“少恭,你今日醉得真快。”起身站在他身后,将他软绵绵的身子靠在自己怀中。
少恭闭上眼睛,喃喃道:“……后面的,我记不得了。千觞还记得吗?”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千觞拿过他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滚烫的嘴唇贴在他颈上,一边替他将这首诗的末尾念完。
少恭点了点头:“是了,是了……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他一手撑住千觞环着自己的臂弯,将头垂下去,发出一阵轻笑。
“少恭,你怎么了?”千觞早瞧出他有心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道。
“你明知我不会回答,又何必问呢。”少恭笑着抬起了头,目光投向天边恒古不变的一轮皎月。
千觞语塞。
“嫦娥仙子……你只道人间是你故土,怎样都是好的。如今你若回来,我却不知当如何答你。长琴虽自不量力,也已挣扎人世千载,却是早已冷了你怀念的人间情。想来是我不悟,是我不悟啊……今人古人,命如流水匆匆,忆如镜花水月……唯我不悟,唯我成误。”
少恭已经挣脱了千觞臂膀,独自向月,踱步而去,口中喃喃自语着,千觞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伸手向他背影,紧张他跌倒。却见他步履虽不稳,却似有一股执着挣扎之力,托他身形不倒。
他站定脚步,只举头望向皓月,呆立许久。
千觞离他一些距离,也不上前扰他,只觉一股无力之感。
“……千觞,若是有一日,你发觉我并非常人,是个怪物之时,又会如何?”少恭忽然转过了身,定睛看他。
千觞耸了耸肩:“我倒觉得你本来就不是常人吧,倒像仙子。”
“巧言令色。”少恭嘲他。
千觞不管,继续道:“而怪物之说……这世上无非就是仙、人、妖、灵、兽、鬼,无论你是哪一样都好,哪一样我也都见过,怎么也称不上怪物。”
“倘若都不是呢?”少恭微笑看他。
“……人对自己无法想象到的事物,自然会有所畏惧。别说是如你说的‘哪样都不是’,便是一般人见了鬼妖,也都会怕的。不过在我看来,既然是存于世上的,就没什么是怪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没见过没听过的多了去啊。”
“那……倘若我本就是忤逆天道,有悖人伦,才得以存在的呢?”
“天道?”千觞皱了皱眉,“顺应还是忤逆,不过一念之间。选了一边,就不需要顾及另一边。若是有悖天道才得以存在,那就继续悖逆天道人伦呗。”
“你这人……”少恭忍不住失笑,“实在有趣。”
背着月色,少恭漫步走近千觞,浅笑轻盈,月色拢身,衣袂飘忽,千觞看着他,心动不已,一把紧紧搂住了他,在他耳边轻声道:
“少恭,我怕是也醉了。”
“你没有……”少恭在他肩上摇了摇头,“至少现在,比我清醒。”
“很快……就比你醉的更厉害了。”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酒残人醉,罗衫褪。
少恭那悉暗金长袍,从肩部褪到了腰间,下面衣摆掀起,赤裸的双腿在秋夜冷风中泛起一排淡红的疹子。
千觞要解他腰间缠绕,却被他一手按住。
“不可褪去我腰带长袍,这样就可。”用的是毋庸置疑的命令般口吻。
千觞也不问什么,反而被激起一阵兴奋。握住了他下身,在他胸口舔舐。自己下体的火热也渐渐顶在他腿根上,惹他一阵战栗。
酒力激荡着原始的情欲,手脚渐渐变得松软无力,像是躺在云上一般。少恭的身体在床上随着欲望起伏,手指伸出滑过千觞的肩上、脸上、胸膛上,似是在寻觅着不存在的琴弦,时而做出拨弄的动作。呻吟声不止,如同方才他在院落中的吟唱。
竟是如此诱人。又叫人如何才能不醉?
千觞将他上身抱起,使他跪在自己腿间,手指探入他身体,听得他一声沉重叹息,身子发软,靠在他怀里。
“千觞……”少恭双臂环住对方的肩,手抓住他背后的发,嘴唇落到他耳边呢喃,“可以了,进来吧。”
颤抖而酥软的身体,微醺而泛红的脸庞,诱惑而沉重的喘息,迷乱而狂热的邀请。
此刻,是你要我的哟。
千觞将他的腰缓缓放下,一边吻着他,一边随着潮湿温热的甬道,探进深处。
“唔……”抓着对方头发的手指攥紧了,又缓缓松开。
“似乎……太深了。你不要紧吗?”被对方的身体里滚烫的炽热包裹得快要融化,甜美的感受从下腹直冲击到发梢,理智已经濒临崩溃边缘。而千觞看着他露出痛苦神情的脸庞,控制着自己最后的防线,有些担心地问着。
少恭深深呼吸了一下,身体不正常的颤抖渐渐平息:
“无碍。”
二字方罢,就是一声高叫,因为对方已经迫不及待地在自己体内开始了动作。
就像是被他这两个字解放了一头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的妖兽一样,沉默的野性放肆地爆发,火热的硬度搅得身体内外都是一片湿漉漉。
“啊……啊……”少恭在激情的冲击下紧紧抱住这在自己体内肆意掠夺的人,过深的进入让他的快意和痛感同时迸发,腰间……隐隐作痛。
少恭的身体……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一种不正常的紧绷感在他的四肢弥漫,似是自己的每一下都戳到他某根神经,绷紧了发抖,快要断掉。
这和情事的快感带来的紧绷,略有不同。
可是……已经没有余力去探究了。
紧紧搂着他的腰,收起自己双腿,将他向下压去。
把他控制在自己身体下面,臀部用力向深处动着,双臂把他抱住,嵌入自己怀中,在他身体的灼热下渗透进去,越融越软。
“唔唔……嗯……”呻吟声开始变得微弱和收敛,不似方才那般放荡,似乎被压在了他身下的少恭,就会有一种奇妙的软弱感,就像一个习惯去操纵一切的人,一旦发觉自己失去主动权,就会变得脆弱。
胸膛紧贴着,每一寸肌肤都在亲昵,不想错过任何一处美好。堵住他的唇,听他的呻吟只能从鼻腔发出,更似一种哀求。
“少恭……”
“嗯?”
“不喜欢这样的姿势?”
“……也不是,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喜欢。”
“哦……因为这样让我感觉,你就不会突然消失了。”
“……”
少恭的手从对方肩上沿着背脊滑下去,到他后腰,搂紧他,让自己的身体迎合着他,使他能够进入得更深。
他的嘴唇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不用担心我,用力。”
激烈而疯狂。
看那人在身下扭动,小小的挣扎,更多的是忍受和容纳。泛白的手指抓紧了自己腰下摊在床面上的薄衫,撩起的衣摆濡湿了片片斑驳。
他……今夜比往常要多了几分妖艳。
时冷时热,时而柔情似水,时而冷冽如风。
如风之时求不得,似水之时化不开。
他总叫自己难耐。
千觞拂开他额前遮住眼睛的发,手扣在额上,露出他明亮的双眸,长久凝视。
“……干什么。”
“想看你高潮的表情。”
少恭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扬起了下颚,笑意深重:“你看的还少吗?”
“少,看不够。”说罢,再用力挺进着。盯着他被红晕遍布的脸颊,似有一汪秋水将滴落出来的双眸,抿得紧紧的薄唇,汗水晶莹滑过的锁骨。
总是只有在此刻,才能……真切感受到他,情感的温度。不是平时的若即若离,不是唇角浅笑的似有似无,不是彬彬有礼的如沐春风,不是一时疯狂乍现的火焰噬魂。
是真实而毫无虚假,落入无序却循人欲的,如同孩童般真挚而偏执的情感。
令人心醉沉迷。
他看着身下颤抖的人被自己推上顶峰,手掌向自己伸过来,找不到支点的虚无。他贴近着他,终是在他体内倾泻出一腔炽热。
千觞在睡梦中感到一阵风凉,怕冻到枕边人,撑起身体,想帮他把被子盖紧些。
却发现枕边无人。
屋内一片漆黑,而正月十五的明月,却堪比万家灯火。自打开的窗子洒进来,正落在窗边负手而立的人薄衫上。
千觞坐了起来。窗前人回过头,背对月光,看不清面上神情,只听他声中有温柔意:
“我吵醒你了?”
“不是,风凉。你回来躺着吧。”
“不碍。酒喝的有些多,吹一吹风,倒清醒些。”
“睡不着?”
“头有点疼。不碍的。”
千觞起身点着了桌上的灯,细看窗边人的脸色,竟是苍白如纸。
他再也忍不住,上前几步,一把撕开他腰间系带,扯开他长袍,露出他腰上紧裹的白纱,和从下面隐隐渗出来的暗红。
“这伤是怎么回事?”千觞厉声问。
少恭转过头去,目光向窗外皓月投去,声音平淡:“我已说过,来的路上有些事要做,便是那时受了点伤。”
“受了外伤不可饮酒,你为何不告诉我?”千觞一脸怒容。
“在下通晓医理,这般道理还用千觞提醒?”少恭语气带上嘲弄,“千觞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可,在下做些什么,实在不用一一与你说明吧。”
又来了——千觞恨得攥紧了拳头。
终是这“你是你,我是我”的冷意最伤人。
前一刻尚在鸳鸯塌上情真意切,这一刻便横了距离在其中不容人近。
千觞看着他神色淡漠地将袍子重新系好,伤口的扯动让他额上渗出冷汗。终还是难忍心疼,搂住他肩,抚摸他披散的长发,喃喃道:
“可你伤在腰上,总不该和我……还让我用力,那你岂不是要疼死?你知道我现在有多悔吗?”
少恭最是吃软不吃硬,看对方心疼愧疚,自己也不免放柔了声音安慰道:
“千觞不必懊悔,在下是故意如此。”
“什么意思?”
“别的地方疼得更甚,就可转移些注意力,不去在意伤口了。”少恭笑了笑,“更何况我也不是只有疼而已,这点自信你总该有吧?”
千觞被他说的哭笑不得,不禁摇头叹道:“少恭啊少恭……你可真是……”
“千觞也且对我放宽心些,在下是行医之人,自己的伤如何自己又岂会不知?自会料理得当,无需担忧。就是怕你操些不必要的心,才瞒了你。”
这番话直教人心中柔情四溢,千觞忍不住抱他抱的更紧了些,垂下头去在他颈间,沉默半晌方才开口道:
“少恭……喜欢这里吗?”
“嗯。”
“留下来吧。和我一起。”他终于还是说了。
一阵极是难捱的沉默。他感觉到少恭的手在自己袖上抓紧了,复又松开。
“在下……还有些事未能了结。”少恭终于开口。
“与你身上的伤有关?”
“不错。来此之前,我去了一处地方,找到了一位寻觅多年的故人。只是在下高估了自己,因而受了些伤。”
“你的事情……要到何时才能了结?”
“在下心中,尚还不能有所定论。”少恭转过身来面对他,“千觞……做自己想做之事就好。”
“我可以帮你的。”
“若有需要,在下自会请你帮忙,现下还未到时候。”
“……也罢。”千觞苦笑着摇了摇头,“早知道你不会答允,只是若不说出来,倒太过扭捏了。”
少恭点头:“此番盛情,在下铭记于心。”
“倒不必了,你去罢。”千觞转身背对他摆摆手,少恭愣住了。
“这……莫非是逐客令么?”
“不错。”千觞坐到桌前,“我此时真的不想看见你,少恭也多少体谅一下一个被拒绝的人,是什么心情吧?”
少恭还想再说什么,见那人脸上神色,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能叹了一声:“既然如此,在下确实不便再留。千觞保重,日后若有机缘,自当再见。”
只一句,便去的这般爽利。少恭,你常说我尹千觞潇洒,殊不知,你才是那最潇洒,也最无情之人。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月已斜,人已去。
千觞提了一壶酒,来到后院,斟满一杯举起,双目飘忽,口中喃喃念道:“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一阵苦笑,杯中酒尽。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杯落地,人踉跄。
千觞趴在院中央的青石小桌上,兀自笑了起来,摇头道:“看来,是我不悟。”
曾有人站在这里,对月苦笑,唯我不悟。
曾有人坐在这里,对天苦笑,是他不悟。
月不语,月无情,永结无情游。
是谁不悟?
第二天清晨,千觞到山脚下,找村民帮忙,将山上院子出手卖掉。
不到一个月,院子被安陆县内一户人家盘下。
千觞自那时起离开了碧山,只是三五不时,会到安陆小憩一阵子。
再与少恭相见时,已是两年之后。那时的碧山,已经不复此情此景。
——完——
2010
嘛,我知道今次更新很偷懶啦……才三千多字而已 - -|||
不過我也不知道為何這一小段寫得我心力交瘁,寫不下去了……
先這樣嗯嗯。。。
下,下一篇一定是完結篇啦!
9/8更新至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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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書難憶(一)
琴書難憶(二)
琴書難憶(三)
夕阳西下,花满楼的夜,还未真正开始,有个青衫男子急急向池边的小亭走去。
亭中摆了琴,琴前坐的正是环佩。她正还拿着一卷琴谱细细阅读,甚至未注意到日头已经暗了。
来人到她身后,看她专心,不便打扰,只停在那里,环佩已留意到他:
“曹公子?”
“环佩姑娘,在下今日来的迟了。”曹洛忙行作揖。
“无碍。”环佩笑意盎然,将琴谱放在琴上,转过身体对他微微躬身施礼。
“听说姑娘这里昨日有位贵客?”曹洛在亭边坐下问道。
“不错,是奴家一位故人,便是那做减字谱的欧阳公子。”环佩点头,曹洛“啊”了一声,环佩继续道:“他此来,还将他所藏的那张‘九霄环佩琴’也带了来,让奴家得以开了眼界。”
曹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垂下了头,但见环佩仍是面存喜色说着:“那张琴他平日也极少用的,一直藏在青玉坛,此番带来,我定然不能饶过他,定要他弹奏一曲才罢。”
曹洛点头称是,面色黯然。环佩并未留心,将琴上那卷琴谱递与曹洛:“曹公子你瞧,这便是你曾问起过的《西江月》的琴谱。”
曹洛一愣,接了过来:“环佩姑娘……着实有心了。”
“曹公子酷爱此琵琶曲,一直想将其改为琴曲,却因调子繁复委实难以改的完美,上一次我见到欧阳公子,便求他帮忙改出琴曲来。”环佩笑颜如花,转过身去将纤纤玉指放于琴上,“此番他前来,便将改好的琴谱一并带了来,试着弹了,料定公子必定满意,这才今日定要请曹公子过来一聚。”
曹洛看着她,眼中充满柔情,想到自己方才一番嫉妒,实乃小人之心,不禁暗自笑话自己。握着手中琴谱,柔声道:“姑娘如此用心,倒叫在下惭愧万分。”
环佩笑着摇了摇头,又道:“只不过……昨日欧阳公子弹奏这曲西江月时……”说着,头微微侧了侧,又顿住。
“……如何?”曹洛见她话说一半就停,小心问她。
环佩抿了抿唇,笑道:“没什么。不如我现在便弹奏此曲给曹公子一闻可好?”
“姑娘请了。”曹洛点头,见她不愿再说,也不勉强。
环佩开始奏琴,心中回想起昨夜,欧阳公子的西江月弹到正盛,那尹大侠不知是酒醉得太甚还是怎样,却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接着便吐了。欧阳公子亲去将他扶起,那般担忧之色,倒是平日不常见。
心中也不知怎的,看那一幕,总觉那尹大侠心中似有凄苦,却不得知更多。
算了……也不是我该担心的事。
欧阳少恭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间,屋内只桌上燃了一盏小灯,墙上四围的灯火都未点燃。那人正坐在他身前床榻边,将手放在自己手腕的符咒上,紧闭双目。
虽已醒来,却不动声色,只暗暗观察着千觞,心中思忖——他此时当是正在感知我身上咒术,那么方才所言他并不记得此法,甚至都不知是如何施行的,应当不是欺我?
只不过……少恭心头一紧。若是如这般会在无知无觉中就忆起曾经习得的法术,想必……记忆也要开始慢慢恢复了吧。瑾娘所言非虚,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倒也……有趣。少恭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待他忆起前尘往事,昨夜对我之癫狂他又当作何想?只可惜,我倒是等不到看他那般神情的一天了……待他解了秘术,我自不会留他。
心头主意已定,便闭上了双眼,匀了呼吸,假作沉睡。待过了半晌,千觞的手离了自己身上,听他略微叹息一声,从床榻起身。
少恭暗自试了试手脚——不行,还是不能动。他……怎生还不解开?是未得其法,还是不愿解开?若是不愿,我倒又得想些法子,做依顺的模样,哄他解开。
将眼皮略开道缝观察着千觞,只见他走到窗前,若有所思。借着屋内微弱灯火,见他面容忽晴忽暗,似内心有一番纠结。
又见他去了角落,拿了云嫣写的那幅字,解开了金缕带,将书卷缓缓展开来,摊在桌上。暗夜之中,那墨迹竟还发出了霞光来。
千觞坐在桌前,仔细看着那幅字,手一时攥成拳,一时又展开……
我……到底该如何才好?
他转脸去看塌上累极沉睡的少恭,静夜之中,那张熟睡的面庞在灯火之下,仍是令自己怦然心动。
解开咒术,他会如何?不解……又该当如何?
千觞胸中自方才起就一直燃着一股躁动之意——他明明对我有意有情,却一直深埋不露,我早知他绝非耽于情爱之人。只怕此时解开他咒术,跳起来就扭断我脖子也不会手软吧?就算他此番放过我性命……日后,他必有渐行渐远的一天。
他始终不是我的,留也留不住。这道理岂非早就明白?所以,才不说不问不求一直到了今天。可是如今,既已得到了他,又岂能甘心?
哀痛之情伴随着疯狂的念头——不如真的挑了他手筋脚筋,叫他从此再无转圜之力?从此……再不能离我半步,无论他心中有多少事想要去做,无论他还有什么天大的渴望,都就此扼杀,只归我一人。
来自黑暗的诱惑太大。
尹千觞不知不觉中,已经一手拿起桌上碎掉瓷杯的残片,在手指上轻轻一划——皮肉顿开,鲜血涌出,锋利得很。
就这般……将他……
千觞闭了眼睛,待睁开之时,他已经站了起来。向着床榻上的人,一步步走去。
他坐下来,被血沾满的手指抚上少恭的额发,感觉到那人似乎微微震了一下,复又平静。
“少恭……”他喃喃叫他名字,手上的碎片缓缓抵住了他手腕。
尖利的锋刃让少恭自外而内一阵寒意,倏地睁开双眼,盯住身前的人,看那人眼中的疯狂意念,心都已经凉透。
“……你,你……”
碎片锋利的残边已经割开了手腕些许皮肤,血液缓缓渗了出来。
温热的鲜血和冷厉的锋刃,一下子划破了少恭所有的理智。
恐惧与绝望如铺天盖地一般席卷而来,尖厉的叫喊从他胸口里冲破出来,震动着整个夜晚的静谧。
刹那间,竟然恍如太古梦回。
少恭这千百年来累世的生命,极少有如此这般的绝望和恐惧。
只有过一次,只有过一次。
这种感觉他记得。
铸魂石的光芒,被生生撕裂的灵魂,艰难地逃脱,狼狈地沦落。
眼睁睁看着自己另外一半的魂魄,融入一把凶煞之剑,在铸魂术的残忍之下,似是发出哀鸣悲声,如同地狱的火焰,将自己永久禁锢。
从此只能留于剑中,再不能相逢,再不能离开,再不能有所选择,再不能有所行动,再不能有所希望,只能在赤红的血光剑气下被永远禁锢,直到魂魄衰竭而亡。
没有任何的希望,无法逃脱,无法呐喊,连为这命运一声哀哭都再不能够。
他记得,他记得自己挣扎着一具痛意遍布的身躯,努力去靠近着自己那一半无法嘶鸣,连悲哀的权利都被剥夺的灵魂,去一点点靠近着自己的悲伤,去靠近,即使再怎么痛苦,也要去靠近,那无法被安慰的灵魂。
他想停在榣山褪色的水畔,他想再度奏响被毁的凤来,他想看那一袭湖光山色,他想等那池中似永不离他而去的故友。
再无希望,生生撕裂。被剥夺一切的权利,满目皆空,灰白如亡。
这一瞬间的感受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不想,不想再被如此对待。不想再失去这一半魂魄把握自己生命的权利。
他想安慰那无法被安慰的一半灵魂,他想将累世情意留存心底,他想看蓬莱春色在眼前苏醒,他想再度奏响一曲琴音。
不要剥夺我的希望。
怀中的人已经崩溃了。
千觞紧紧地搂住他,安慰着他,亲吻着他,却怎么也无法将他从那份癫狂中唤醒。
“别再夺走我的希望!”
“哪怕一点仁慈,给予我就那么难吗?”
“我……要活下去!”
“不能……再被夺走了……”
“别离开我。”
他已经解开了他身上的咒术,被他反手过来抱住,揪住了衣襟。
千觞愧疚地吻住他。
他听不懂少恭在说些什么,近乎于狂乱,反反复复说着“榣山”、“凤来”、“灵魂”、“火焰”、“焚寂”……还有一个一直在出现的词,是“希望”。
最后他说别离开我。
“好。”他说。
莫名地,在怀中人渐渐平息,并失去了意识之后,千觞发现自己竟然掉泪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那些狂乱而支离破碎的词句,像是在戳着人的心一般,令人痛苦,令人悲伤,令人感同身受。
他把少恭的头放在自己肩上扶住,搂着他,抚摸他凌乱的长发。
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他的曾经离自己太过遥远,可他的痛苦在迸发的一瞬间,似乎离自己又是那么的近。
近得让他都能感受到绝望扑面而来的气息。
这一夜,他偶尔会醒来,见那人正用一桶热水清洗自己的身体。
后来,自己被抱到地上,用毯子裹了起来,身体已经被洗得干净。
那人默不作声,清理着一床污物。
他叫他:“千觞。”
那人过来抱起了自己,将自己放回床上,放在已经洁净的褥榻之上,抚摸自己面庞。
迷迷糊糊之中,他拽紧那人衣襟。
别离开我。
天亮了。
悲伤,情深,痛苦,哀鸣,随着一缕光明的到来,就好像可以被瞬间洗去一般。
可是千觞知道,不行的。
再明亮的光芒,也照不进他所爱之人的心。
亦是照不进自己的心。
是第几次醒来?
是谁在梦中吟唱?
是谁在琴边舞蹈?
是谁在水边承诺?
是谁在火中哭泣?
这些……全部,都想要记住。
那从打开的窗子中无遮无拦照进来的光线,最终还是刺痛了睁开的双目。
少恭对于疼痛的感觉,是非常熟悉了的。试问肉体所能尝到的痛,几千年来有谁会比他更为清楚?
可即便如此,也未能减少一分他对于疼痛的敏锐感知。就如夜间第一次被那人刺穿了自己,虽不至丧神失智,却是清晰到令自己难以忍受。
便如此刻身上的疼和内心极大的屈辱感一般。
他冷冷地将目光扫过屋内的每一分角落——窗子大开着,和煦的暖风与明艳的日光一同灌进来;带血的瓷杯残片已经不在地上,曾裹了自己一夜的毯子也已不在;自己平日的衣物被叠得齐整放在椅子上,身上只披了一件淡金绸的里衣……一天两夜的痴缠挣扎竟似看不出太多痕迹,除了自己身上的疼。
少恭将袍子拿过来披在身上,挣扎着从床上起身,一边双耳细细听着外面动静,想看那人是否还在四周。
昨夜自己竟被他迫得失控……那般狼狈模样又竟被他瞧见。
一想到这一点,少恭的怒火和恨意就不可抑制。
缓缓走到桌边,想倒杯茶给自己,却瞧见桌上那展开的书卷,还未曾收起来。
望着那霞光四溢的卷轴,他将手撑在桌边,小心地坐到椅子上。
这……便是那人昨夜望了许久的。
少恭手攀上纸面,沿着那流萤般的霞光之彩,一点点划过那上面的词句墨迹:
“世路如今已惯,
此心到处悠然。”
“……西江月。”他喃喃道。
少恭一只手臂放在桌上,侧脸慢慢枕在了上面,余下一只手仍停在纸面上,却是不由自主地开始做出弹拨琴弦的动作来,虽无琴在案上,却如有琴一般,手指之间拨弄的,正是自己才改了不久的西江月的琴曲。
手对着空气弹着琴曲,口中也不由得吟唱起来:
“问讯湖边春色,重来又是三年。东风吹我过湖船,杨柳丝丝拂面。世路如今已惯, 此心到处悠然。寒光亭下水连天,飞起沙鸥一片。”
手上动作停了下来,面色略带了困惑,枕在臂上也仍摇了摇头,自语道:
“好个‘世路如今已惯’……尹千觞,你行世路到如今方才几载?又何来‘已惯’之说……张孝祥作此词时,已是世态炎凉看遍,人间沧桑历尽,沉浮一生,蹉跎一世。你难道不是想行遍天下之路,看尽人间美景,醉饮千觞无数?又何故有此世路已惯的想法……”
手指复又弹起了不存在的琴弦。
少恭发觉,也许自己从未真的了解过千觞这个人。
此时,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了。
手顿住,抬起头来去看,门框上倚着的那人,已是喝得满面通红,一身酒气。
少恭的眼睛眯了起来,略略扬起了下巴,看住那人。
“想不到,你竟还敢来见我。”一边柔声对那人说着,一边手上凝聚了真气。
千觞喝的实在太多了,他晃了晃脑袋——奇怪,怎么还没醉。
总说人想醉的时候,都会醉很快。今日是怎么了……已是这般酒气冲天了,却仍是不能得一醉……
他看着桌前那个向自己笑得很是有几分邪气的人,目中一片空灵。
“少恭……你生气的样子可真美。”
那人面色一沉,冷笑了一声:“看来千觞是打算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撞了也不回头。”千觞干脆道,“绝无一分后悔,倘若再有这样的机会,我一样还是会把你抱在怀里,尽情……”
“够了。”少恭淡然打断他,“已到这时,逞口舌之快还有何用。”
千觞看住他,似是有什么想说,却只笑了一下,向他走过去。
少恭渐渐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变得紧张起来,看着他走近到自己身侧,站在了自己身边,低头专心凝视自己的眼睛——
我已不能再留你,你定要逼我如此。
少恭眼中一片清冷,举起了手,真气凝结在指尖,暗金色的流光在他苍白的掌上缠绕,随着他手的动作,一起向着千觞脖颈上侵袭而去。
他看到千觞闭上了眼睛,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不知为何,那“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的句子在少恭的脑海中响起。
手指尖的金光,就这样停留在千觞颈前,不再动作。
过了许久,千觞睁开眼睛,忍不住扭动一下脖子,看少恭正端坐在自己眼前,手已经收进了袖中。
“怪了,我还没死?”千觞挠挠头。
“你为何想死?”少恭不动声色抬起头来问他道。
千觞面色一僵,也不看他,苦笑道:“那你又为何执着求生?”
少恭忽而一把抓住了千觞手腕,剧痛从腕上窜起来,直冲到千觞整个手臂,冷汗从他额上涌现。
“现在你没有资格向在下提问。”少恭松开手说。
千觞向后退了一步,揽住生疼的手臂,抬眼看少恭,过了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道:
“我……并非想死,只是不畏死。”
“有何区别?”
“少恭此时想要杀我,我不会有反抗之心。若不杀,便就这样了。假使将来有一天我需要死掉,也不会感到不甘。仅此而已。”
“却又为何?”少恭皱紧了双眉,“自我与千觞初遇以来,到如今方才几个年头?当日我曾要你自己去想该如何活法,你也曾告诉我想要行遍河山,看遍人间,醉饮千觞。过去已经不复记忆,如同新生,难道不是享受这世间万物的好机会?到了现在,你又凭什么说‘世路如今已惯’?又凭什么对生无意无求?我纵是已失却了一半魂魄心有残疾,几番遭人背弃视为怪物,却也还是执着求生,定要寻回完整!你又才只活了几年,经了何事?”
听得他语气中似有几分激动,千觞颇有些许好奇地看住少恭,待他一番话后,竟又忍不住笑了,揉了揉胳膊,摇头道:
“我不曾有少恭那般经历,我也不曾有少恭这般坚韧的意志,我只求浪荡平生,快意江湖,有酒就喝,有美人就上,便是被这美人气得杀了也可做个风流鬼,哈哈!一无所有一无所长,我有什么可太过执着的呢?”
少恭被他一番话噎得倒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玩味地看着他,终是忍不住道:“你……倒还真是从不叫我失望。”
“哦?”千觞凑近了来,手臂在一番揉捏之后疼痛有所缓解,“能让少恭这么说,我可真是挺得意的。”
少恭“哼”了一声道:“先莫要高兴,你不执着生死,我要杀你你不避不躲,我怎能这么轻易就随你死去?定要让你活得长久,体会人间种种纠葛痛苦,到你有所执着之时,才叫你求生不得。否则又怎对得起先前救你?”
“哈哈!好得很!”千觞大笑起来,拍手称快,“少恭方才说,丢了一半魂魄,想要寻回完整。我虽然不明白这具体是怎么回事,不过如果有需要我相助的,我一定不会推辞。少恭不如就让我见识一下,何谓执着。”
“千觞放心,在下定然也不会令你失望。”少恭眉眼一挑,神情冷峻,“可一桩归一桩,你令在下受到这等羞辱,又该如何处置?”
千觞俯下身,不等少恭来得及反应,就在他唇上印了一吻。
少恭倒是没有再动气,想要看他如何应对。千觞对他咧嘴一笑:“罚我三杯可好?”
“……这也未免太过便宜。”
“少恭对我既然有情,又何必非要这么冷酷?”千觞眼中充满笑意,“药是你下的,火是你挑起来的,我固然是做的太过分,但也要看看因由吧?”
“……”自知理亏,少恭面色忽晴忽暗。
“少恭不如给自己开些方子,我去替你抓了药来,将身体养一养,眼下才是最实际的。你说呢?”
少恭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一声叹息:“……在下此时,委实是饿了。你若有心,比起抓药来,倒不如叫厨房做些吃的来更实际。”
“哈哈!是是是,是我想的太不周到!”千觞吐吐舌头,“我这便去,你好好坐着就行。”
看那人奔出房门去,少恭舒了一口气,仍是禁不住摇头。
这一切未免……太过荒谬。
先前他进门时还想要杀他,此刻已经断无此心。连自己都不明为何变卦如此之快。
——少恭不如就让我见识一下,何谓执着。
你定会后悔的。少恭唇角不由得牵扯出一丝苦笑。
院落中,千觞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定要让你活得长久,体会人间种种纠葛痛苦。
若能如此,便是最好。世间路虽广,人间景虽美,我所真正看重之事,也无非就是少恭。
很多年以后,他果然看到了少恭那种极为坚毅的执着。
很多年以后,他确实让千觞体会到了最大的纠葛痛苦。
终于还是不复记忆。
2010
我也不明白為何還是未完(淚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肉的部份完了(樂
那麼沒有肉的收尾部份慢一點也無所謂了,正餐吃過之後的甜品嘛,晚一點上也沒關係?
依舊……糟糕部份反白╮(╯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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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書難憶(一)
琴書難憶(二)
琴書難憶(四)(完)
花满楼。仍是这雨夜。
今晚的雨冷得让人心里发慌,瑾娘站在窗前,身上一紧,皱了皱眉。
是什么……让自己这么心慌?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竹姬推开门,脱了头上斗笠挂到墙上,手里还捧着一壶热茶,看到瑾娘和衣站在窗前,叹了口气:“夜已经深了,看瑾老板屋子里却仍亮着灯,我就料你没有睡。”
瑾娘蹙眉:“竹姬,你看尹大侠和少恭,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竹姬将杯子里倒好茶端过来,盈盈笑着:“哪里不对劲?瑾老板说的,可是尹大侠倾心于欧阳公子,这个不对劲?”
瑾娘瞪大了眼转过头看她,失声道:“你说什么?”
“也难怪瑾老板不知道。”竹姬宽袖掩上嘴唇,“这事恐怕整个花满楼,除了我与浮芝,确实无人知晓。浮芝是个谨慎的姑娘,我亦叮嘱过她不可乱说。”
瑾娘抓住她手腕,也没管那茶,急急问道:“你倒说说怎么回事?”
竹姬见瑾娘疑惑,将茶稳稳放她手里:“瑾老板先把茶喝了,夜里风凉,莫要冻着身体才是。你若不喝,竹姬就不讲。”
瑾娘瞪她一眼,捧着茶坐到圆案边上,抿了一口放在身边,催促道:“快讲罢。”
竹姬屈膝施了个礼:“尹大侠往日在楼中小住,对我手下的浮芝一直恩宠有加,浮芝也十分钟情于他,一直以来,并未见有其他的姑娘在尹大侠那里过夜。只有浮芝。”
“那浮芝可是听说了什么?”瑾娘手揽上茶杯。
“她曾告诉过我……有一次那尹大侠与她云雨,情到浓时,脱口就唤一个人的名字。”竹姬的眼睛在暗夜中闪着痛惜之光,“瑾老板想必也猜到了,他唤的名字,就是‘少恭’。”
瑾娘惊讶得合不拢嘴,她摆摆手:“不行,你将浮芝叫来,这事我需得亲自问过她。”
竹姬欲言又止,点了点头,指指桌上的茶杯,然后拿了墙上的斗笠,带上门出去了。
留得瑾娘一人,只觉头疼不已——尹大侠对少恭他……那少恭可曾知晓?若他全然不知,今晚这个玩笑……岂非有可能会害到他?
一想到这里,瑾娘心里担忧得不行,直敲着案边,眉头拧到一起。
这时只听有人叩门道:“瑾老板,可是要见浮芝?”
“快进来。”
门外应了一声,一个只将外裳披于肩上,里衣也未全系好的女子推门进来,未着斗笠也未拿伞,身上湿了一片,想来方才还与客人在一处,此时听瑾娘传唤,来得很急。
瑾娘就着屋内灯火端详着浮芝——花满楼中的女子甚多,平素有手下四大贴身丫鬟安排了的,倒也不怎么过问,总之都不会受了委屈就好。所以浮芝虽在楼中时日不算短,瑾娘倒未见过几次,更是不曾如今日这般细细查看样貌。
不细看倒好,看了不由得心里更是慌乱——这眉眼之间,岂非正是有几分似少恭?
瑾娘愕然,对浮芝招手让她过来,柔声道:“浮芝可是还有客人?是我唐突了。”
“不碍的,不敢当瑾老板如此关爱。”浮芝忙施礼,“客人已经睡下了,没吵醒,不妨事。瑾老板可是想问尹大侠的事?”
“不错。你快细细告诉我。”
“是。竹姬姐姐可是说了,尹大侠与奴家云雨之时,曾唤过欧阳公子的名字?”见瑾娘点头,浮芝又说下去,“那时我也惊奇,只因‘少恭’这名字我似有耳闻,一时也未想起,就问他,唤的可是他心上人?”
“他……怎么说?”瑾娘心里一紧。
“他说确实是他朝思暮想之人,然而一番情思苦恋却是不能有所结果,只能深埋心中,无法忘怀,忘情之时便唤了那人名字,很是对我不起。奴家当时听了,只觉得他语调甚是哀伤,就劝他几句,既是天不作美,如此思恋又是何苦。”说到这里,浮芝忍不住叹了口气,又接着道:“当时他也只是笑笑,并不作答,我怜惜他一心相思,就对他说,便是在床笫之间当我是那人也无妨,我不会怪他。”
“……后来呢。”
“后来,他说我与那人,倒真有几分相似,若非如此,恐怕他也不会……”浮芝顿了顿,苦笑着摇了摇头,“奴家一个青楼女子,得尹大侠一番疼爱,倒也不敢有所他想,只觉得尹大侠对那人实在是万分情重,不知是哪家的女子有这等福气。我愈发好奇,就问他,可是他的妻子?他说不是,只是他自己一心倾慕,从未对那人说过。我觉得奇了,为何不说?一番苦恋却埋在心头?尹大侠告诉我,他对那人爱之入骨,也敬重非常,那人聪明至极,何尝会不知道他心意?却是不曾有过一丝回应,他自然明白,也就……什么都不说了。”
“他的意思是……少恭知道他的心意?”瑾娘忍不住问。
“尹大侠的意思确是如此。”浮芝点头,“言语之间,尹大侠也说他极敬重那人,绝不会勉强于他,更不敢对他有所邪念,只想能常伴其左右,心愿足矣。自然,那时我并不知道……并不知道那人是位公子,只道是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后来越想才越觉得这名字不似女子之名,又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忍不住去问了竹姬姐姐,才知道……这人竟是瑾老板的好友欧阳公子。竹姬姐姐叮咛我,如此私密之事,万不可和他人提起,我也不是碎嘴之人,便一直到了今日,除了竹姬姐姐与我,再无人知道。”
瑾娘一边听着,一边频频点头,最后握住了浮芝的手,笑了起来:
“浮芝当真是善良温柔的好姑娘,体察人心,善解人意,处事又得当,花满楼中有你这样的女子,是我瑾娘之幸。”
“瑾老板折杀浮芝了!”浮芝听了这话慌忙跪了下来,“我一家性命都是瑾老板和竹姬姐姐所救,与家人分开留在花满楼中是我自己的意愿,瑾老板待我们那么好,竹姬姐姐又对我凡事体察关心,浮芝有这等福气,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瑾娘笑着把浮芝拉起来,帮她整了整头发:“我先前万分担心,但听了你一席话,倒是我多心了。是福是祸尚不知晓,但心里已然安稳了许多。”
浮芝面露不解:“瑾老板是何事担忧?又是因何安稳?浮芝不明白。”
“不明白也无妨,你若还不太乏,便坐下来听我细说可好?”瑾娘眨眨眼,“啊,不如我将竹姬也叫来,既然是只有我们三人知道的事,我也得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们听听才好。”
浮芝疑惑地点点头:“倒是不乏,那奴家这便去叫竹姬姐姐过来?”
“去吧去吧。”瑾娘忙点头,“啊,我墙上的斗笠,你拿去系上,别淋到雨。”
浮芝取了斗笠系好,走出去带上门,在雨中歪了歪头,心想瑾老板怎么忽然就这么兴致大好起来?摇摇头,提上一盏灯笼去找竹姬了。
昌平客栈。
屋内的喘息声渐止,只听得少恭声音虚弱地说:
“千觞,你此刻放开我,今晚之事,我便既往不咎,当做没发生过就可。原是我戏弄你在先,得此报应也怨不得谁。”
千觞没有答他,少恭仍侧躺在地上,听得悉索之音,犹疑着回头去看。
这一看又愣住了——千觞已经将衣物全然褪下,赤裸着身体,将桌上的茶壶往托盘里倒着,手指充分沾满茶水湿润着。
“你……你还要如何?”少恭气得发抖。
千觞不响,端过托盘来到他身边坐下,手攀上他脸拂开被汗水浸透的额发,叹了口气:
“已到了这地步,如果不把你完全占有,岂非没有任何意义?我已经说过了,要叫你吃足苦头,再不敢戏弄我。”
寒意袭遍全身,被他把身体翻过来成仰卧的姿势,将手臂摆在头边,如同可以任人摆弄的玩偶,少恭真不知道此时到底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说服千觞解掉秘术。
只得思考了片刻,下身被异物刺入的疼痛就戳破了自己的理智。
“住手!你疯了吗!”少恭忍不住吼起来,“拿出去!尹千觞!你……唔!”
似是嫌他话太多,千觞将手指塞入他口中,撑开他上下颚,让他连想咬都无从用力,口被堵住说不了话,只能发出愤怒和疼痛的低吼。
是一根手指进入了自己体内,虽只有一个指节的长度,仍是疼痛不已,更何况那根手指还在蠕动着想法子更进一步。少恭的身体僵硬无比,想要摆脱却又无从发力。
感觉到茶水的湿润并不足够打开少恭的穴口,千觞又将地上、少恭身上方才那些他泄出的污物涂抹一把,将手指润得湿滑,再次试图开启。少恭发出抗拒的呜咽声,却仍是挡不住那根手指缓缓的侵入,终是越过一个、两个指节,全部放了进去。
千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起头片刻,再垂下来看住被他捂住了嘴的少恭,神情非常复杂,目光之中充满了欲念。
“疼吗?”他问他。
少恭轻轻地“嗯”一声,仿佛已经是用了极大力气,才能发出声音来。身体已经颤抖不止。
千觞点头道:“此时疼一点也好,一会儿我进入之时,才能好受些。”
“唔……!”少恭用力地摇头,却周身僵住了,因为体内的手指此时开始了让自己感觉奇特的抽动。
千觞似是有些心疼地放开了他的嘴,听他发出凌乱的呼叫,一边放缓速度抽动着手指,看着少恭表情微妙的变化。
“别……别动……”少恭含糊地说着,身体的触感太过奇妙,下体一阵阵战栗的快感,体内开始产生一股暖流,随着千觞手指的运动而四处奔窜,最终在他手指所按压的地方流了出来……
“啊……啊……”少恭情不自禁地呻吟着。
感觉到甬道变得更加湿滑,千觞放入了第二根手指,虽然仍是疼痛,却没有方才那般难受,少恭全身一颤,第二根手指便顺利地没入了。
“快打开吧……我快忍不住了……”千觞的喘息变得沉重,手指的动作也更加肆意,而当它们在少恭的甬道内探到一个凸起的点,少恭的身体一下子从紧绷的状态软了下来。
“别,别碰那里……”少恭仓惶地扭动着腰部,却浑身上下软的没有力气。
千觞的手指开始持续地在那一点上来回扭动和按压,少恭咬住了嘴唇,闭上了眼睛,才可以控制自己不发出过于淫荡的喊声,手指与身体接触的地方发出了异样的水声,他觉得自己被某种情感塞得满满的,却不知道是什么。
连第三根手指是什么时候进入的,都不知道,神智已经开始不清醒了,只觉得体内的律动让自己快要昏死过去,却又无法完全丧失意识。
意识回到自己的脑中,是在下身被滚烫的硬物顶住的时候。这种如火的温度让自己一下子恢复了神智。
“打开了吗……我要进去了,少恭。”千觞被情欲扭曲的脸靠近着自己,口中的热气快要将自己的肌肤燃烧起来。
少恭的面色苍白,盯住他,狠狠地道:“你开什么玩笑!尹千觞!你若敢这样对我,待我手脚能动之时,就立刻将你杀了,绝不留情!”
冰冷冷的话语浇在千觞如火的欲望上,让他立时冷却了几分,他看住身下那人被愤怒充满的脸庞,似是若有所思。最后他的手掌攀上他的脸,一点点细细抚摸着额角,缓缓道:
“既然如此……那我自然不能叫你再能动弹。”
少恭的瞳孔立时收缩——他在疯言疯语什么?
“……待事情过后,将少恭的手筋脚筋全部挑断,废掉你全身修为,让你再也不能对我使一分力气,只要像现在这般留在我身边就好。”千觞一边抚摸着少恭的脸,一边微笑着说,“这样你也断不能杀了我,我也不需再对你苦苦追求再三试探,想要就要,予取予求,你说这样……不是很好?”
少恭呆呆地听完这番话,一直看着千觞的眼睛。
他是认真的。
他是真的会这么做。
他的眼睛在说,他是会真的这样做,不是在玩笑。
彻骨的寒意和恐惧,刹那间涌进少恭的胸口。对面这个人……其实正是他非常熟悉的尹千觞,是那个有着野狼一般眼神的尹千觞,一个对猎物毫无怜悯的,可以用尽一切残忍手段去猎取的,有着极强的侵犯性的,那个旷野之中不顾一切的天煞孤狼。
欧阳少恭必须得承认,此刻,他是真的害怕他。
有的时候,恐惧也能激发起一个人的情欲,比如对千觞而言,此刻少恭眼中所流露出的那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让千觞的欲火不可抑制地燃烧起来。
“少恭……你害怕了?”他低下头去问他,手指开始有些残忍地在他体内搅动,“我从未见过你这么恐惧的样子,我竟然有本事能令你如此害怕吗……真难得。”
自嘲的话语和笑意在他的脸上布满。
而少恭已被他手上的动作弄得只有喘息之力。
他忽然一手将少恭的脖子掐住拉向了自己,让他上身完全趴在了自己肩上,把他抱了起来。三根手指仍然在他体内,拇指和小指托着他的臀部,更加深陷进他肉穴里,让他苦闷地发出哀声。火热的硬物紧贴着他小腹,手指一动,呻吟就不停。
少恭……此刻是真的在自己掌握中,完全被自己控制了。无论是身体还是欲望,自己想要他疼他就会疼,想要他愉悦他就会愉悦,想要他恐惧他就会恐惧,想要他站他就站,想要他躺他就躺,想要他叫他就叫。
千觞几近疯狂地将怀中的人压向了床上。
手指从他体内抽离,听得他一声叹息,然后很快将自己硬了多时的欲望顶在了穴口,缓缓地挤进去——
巨大的疼痛让少恭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无论甬道是否湿润,无论是否已经被打开了一点,这种被更加粗大的硬物挤入的痛感仍是不可比拟的。
“唔……好紧。”千觞皱紧了眉,只挤进了前端,就紧得无法再前进了。可是终于能够得到少恭的美好感受,让他想要挺进得更多一些。
少恭疼得双唇发白,眼睛失神,摇着头:“出去……出去……疼……”
他真的疼得好厉害……千觞有些难过地为少恭拭去额上的汗滴。可是我……没办法停止啊。我想要进去,我想要少恭……
用力向里挤着,越来越逼仄的窄道让自己的前端被夹得生疼,少恭的面庞,更是已经痛得完全扭曲了。
不对,我不是想要让他疼啊。
我是想要……让他……承认他爱我。
用他的身体向我承认他爱我。
“少恭……”千觞俯下身子,双臂紧紧地抱住了身下的人,嘴唇贴紧他的耳廓,轻轻地呼着热气,舔着他的耳廓,咬着他的耳垂……
“少恭,让我进来,把自己打开一点,打开来让我进去……”
一边说着,揽着他腰的手向下探去,握住了他的前身,害得他全身一震。
“我要你,少恭。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想要你。”手掌一边包裹住他前身套弄着,一边在他耳边如同梦呓一般地诱惑着,“我做梦都想,这么多年来我都在等这一刻。你这个坏了心的人,到底要多残忍才能对我视而不见?”
少恭发出微弱的呻吟声。下身在对方的抚弄下,不争气地挺立了起来。
——我没有对你视而不见。
——只是我不能……接受。
——也不配接受。
“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你一直就知道对吧?”千觞一边说着,一边在他颈上撕咬,“告诉我……你喜欢这样吗,你想要我吗?”
少恭闭上了眼睛。似乎这样就能够把千觞所说的话挡在外面不进入内心。
“想要我一直爱着你吗……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做什么,无论你快乐还是悲伤,都像现在这样爱着你。”千觞的手愈发用力,像是在发泄着什么一样,“欧阳少恭你告诉我,你爱我吗?你想要我吗?”
悲鸣一般的呻吟很小声地响起,那人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体一直轻轻地撞击着自己的身体,难以忍受的燥热在身体中蔓延。
“……想要的吧。”千觞的嘴唇回到了少恭耳边,“那就打开来,让我进去,全都给我。”
少恭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无论是那人下体的碰撞,还是他手上的动作,竟然都不及他在自己耳畔的几句绵绵情话,刹那间撩拨起自己所有的情欲。
他不断地在自己耳边小声嘟囔着,打开来,给我,全给我,让我进去。
甬道中的暖流不可抑制地奔涌着,他小声地叫,很小声很小声,那从体内向外溢出的液体让自己难为情,而更让自己难为情的是,他真的很想要千觞。
即便是有痛苦,即便被他剥夺了全部的自由,即便被他以很残忍的方式对待,即便被他威胁将要被夺走未来的一切希望,即便他有一天他可能会让自己无比痛苦,即便此刻的深情到了下一秒或许会变成致命的绝望。
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想要他。
“千觞……千觞……”他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下体一阵柔软而酸楚的触感,那人已经完全进入到了自己体内,被对方充满的刹那,虽然带有一丝痛苦,但更是有着极大的满足感。
千觞咬住他的肩,疯狂地在他体内律动起来,每一下都让他发出充满快感和痛苦的叫声,一刻不停,被他的身体用力撞击着,相交合的部位发出令人难堪的声音,下面早已洇湿了一大片。
千觞时而吻着他的身体,咬着他的肌肤,时而凑上去用力地吻住他的唇。他看着少恭随自己的动作而逐渐陷入疯狂,除了小声地呼唤自己的名字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征服的快意让自己的欲望燃烧得更加强烈。
我做到了……让少恭为我发狂,为我打开自己,让我进入他,带领他,占有他,侵犯他,心甘情愿。
“少恭……你果然是爱我的。”一边疯狂地在他体内抽动,一边在他耳边说。
——有些话,我不说,是因为我不能说。
——说了就万劫不复。
少恭的目光在狂乱的情事之中迷惘地看向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千觞,把秘术解开吧。我不会逃掉的,也不会杀你。你解开吧。
不是我不想解开,是我不会解。
……你说什么?
我连是怎么施术的都忘记了……那个瞬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概是属于过去的记忆中的法术,所以我不知道怎么解开它。
……你!
别急,只要能有时间,静下心来运气感受你身上的咒术,我自然能解开。
那现在为何不行?
现在我没有时间。
说着,他又一次进入到少恭的身体内。
少恭从上一次的昏迷中醒过来,是因为那人在自己身上无法让人冷静的动作。
他看向窗外,大概已是正午。
“千觞……你停一停……不行……我会死的。”
那人趴在自己的背上,从湿滑的股间进入自己,将自己手臂压在头上,没有回答,只是吻着自己的背脊。
“不要了……停下……”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被折磨到身体快要散架的少恭,只能虚弱地重复这句话。
“没事,我不会让少恭死掉的。”千觞一边说着,一边放缓撞击他的速度。
每次结束,少恭都会昏过去,那人是不是也睡了,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没多一会儿,自己就会再被那人折腾起来,再度被他侵犯,无论怎么说都不肯放过自己。到了后来甚至是放下一切尊严去求他,仍是没用,身体被弄得快坏掉了。
漫长而毫无希望的情事,身上沾满了自己和对方的体液,日头从正中又落下到西边。
其实他也明白,若不是自己故意戏弄对方,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只是这样激烈而漫长的情事,让他觉得末日已经在身边奏响一般。
他不知道还会不会结束。也许自己就会这样死掉了。
似乎有一次的昏厥,时间很长,他好像还做了一个梦,是个美梦。
可惜,梦到了什么,他全都忘记了。
睁开眼的时候发现那人在自己身后抱着自己,仍然还停留在自己身体里不肯离去,就那样从背后抱着自己沉沉地睡着。
真可笑……为何会如此贪恋与我的温存?
我何尝有丝毫值得他这般。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睡了过去。他太疲惫,已经到了不知自己是醒是眠的地步。
2010
嗯嗯,算是正餐的第一道菜,雖然不是很多吧>_<
基本上我懶得把糟糕物扔去小黑屋了,所以我就……反白了 = =||||
廉恥心什麽的還是要有的不是嗎!摔琴!
大,大家湊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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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書難憶(一)
琴書難憶(三)
琴書難憶(四)(完)
雨仍未停,敲打窗棂。
用油布细细裹好的琴,和一卷用金缕带系上的墨宝,此时都安静地躺在房间一处布满尘埃的角落里。上半夜,它们还是花满楼中大放异彩惹人眼目的宝物,而到了后半夜的昌平客栈,它们却已经是不值一提的俗物。
其实在那二人心中,饶是它们再如何天下难求,人间至宝,又何尝能如那二人对彼此而言那般重要?
一时宝物一时俗物,想来总是如此可笑。却从来都是以不动不响之身,见证人间患难情意,留下凡人不堪记忆。
不是宝物不是俗物,确为灵物。
少恭手脚虽都被缚住,头脑却一刻不停地运转着——千觞已然恢复了记忆?在我面前虚与委蛇?他是想要伺机复仇?可是……我一直对他诸多防备,甚至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故意留下机会,他却从未对自己有过加害之举。
更何况……千觞对自己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情感的,若非早已拿准这一点,自己又如何能够三番五次将他掌控?今日又是如何能够戏弄于他?若他记忆已经恢复,面对自己必会有纠结痛苦,情思仇恨混为一团,这人不被生生摧毁掉就已经太难,哪还会有人装得如此之像,竟然波澜不惊不露一丝破绽?
那他到底……少恭眼中的杀意渐渐褪去,换上了困惑的神色。紧紧皱眉,似是碰上了从未遇到过的绝顶难题。
在欧阳少恭跪坐墙边暗自思索之时,千觞已经缓缓地走近了他。
少恭抬头看他——那人眼中已然带上了腥红的血丝,就如昼夜煎熬之人,不堪苦痛折磨,快要从胸中迸出一腔火来。
千觞单手撑在墙上,一手拧过少恭下颚,迫他抬起头来,盯着他眼睛,含糊地小声道:
“少恭,你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少恭觉得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瞳孔骤然收缩。
不错……自作孽。如今被他完全制住,若他真的恢复了记忆,此刻……他若想要杀死自己,岂非是毫无难度?自己只能束手就擒!
少恭的身体感到一阵彻骨之寒,他看住千觞,企图从那人眼中找到仇杀的恨意:
“你……你要待如何?”
千觞蹲下来,看着少恭面容,手掌在他脸上摩挲着,冷不丁一下子凑上去吻住他,唇齿嘶咬,生生将他嘴唇咬破,再细细地舔着他嘴角渗出的血液。
“我……要叫你吃些苦头。”千觞一边舔着他嘴角,一边梦呓一般地说,“要叫你再不敢如方才那般戏耍我。”
说完便一把将少恭身上的长袍从胸前生生扯了开来,夜风从窗棂吹入,拂过少恭胸前的肌肤,让他不由得一阵寒战。
他……似乎并不打算杀我。少恭暗暗松了口气。
可是此时的千觞,虽然眼中并无仇杀之意,却比平时要可怕了太多。就像是压抑着的某种野兽的本性,在此刻毫无遮掩地显露出来。
这让本有些放松的少恭,莫名地再度觉得身上发冷,与方才那种担忧对方会杀死自己的感觉不同,另一种微妙的恐惧感向自己袭来。
唇齿纠缠在一起,手掌用力地在敞开的胸前肆意抚摸,偶尔探过去捏住胸口凸起的一点红萸,让少恭的身体发出轻微的颤抖,激烈的吻结束后,看到他嘴角滑落的口涎,在他那张因为呼吸的窘迫而布满了红晕的脸上闪着诱人的光。轻轻的喘息,略略蹙起的眉头,微张着的嘴唇……
早就该这样做了吧。千觞想。
这些年……自己到底在等什么呢?
他站起来,一手解开束住长裤的带子,一手将快要冲破衣物的,因为忍受太久而昂然挺立着的欲望掏出来。
千觞猛地伸出手去,狠狠地掐住少恭下颚的颌骨,逼迫着他的口张开,然后将欲望牢牢地送进了他嘴里。
“唔……!!”
猝不及防,整个口腔忽然就这样被占满,少恭的目光中流露着不可置信的意味。粗大的欲望一下子顶到了他的喉咙,让他的胸口不可抑制地泛起呕吐感。
他听到千觞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而自己,头颅被对方的手紧紧钳制,四肢被下了秘术符咒无法动弹,连挣扎都不能。
这种无法采取任何措施的无力感,让少恭错愕。
但是连想都来不及想,对方另一只手忽然扯住了自己的头发,让自己的脸对准他欲望的方向,然后开始在自己的嘴里律动起来。
“唔!……唔!”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头不能摇,避也避不开。一下一下,随着对方的动作,喉头被一次次地撞击,过于猛烈的冲击让他数度泛起呕吐感,脸颊被憋得通红。
“少恭……”千觞在情欲的迷乱中呼唤着身下之人的名字,他用力扯住那人的头发引向自己,让他的脸离自己的身体近一些,再近一些。箍住对方下颚的手没有丝毫的放松,因为一点松弛就有可能被对方脱离掉。
一边肆无忌惮地让自己的欲望在他湿润温暖的口舌间摩擦着,一边低下头看住他充满诧异、不甘、甚或是绝望的眼睛。看着这人在自己剧烈的动作下痛苦地扭曲着脸庞,口中不断地渗出透明的唾液,沾满了自己的下身……
他听到少恭发出沉闷的呻吟,短促的哀声,他也听到少恭止不住地发出快要呕吐的声音来,可是将欲望埋在他口中的感受实在太过美好,不充分地去掠夺掉每一寸壁腔的话实在是不想要抽出来。
所以他依旧牢牢地箍住那人,用昂扬的顶端在他口中开始探索着,从最深最深的喉咙,到两边面部的侧壁,到上腔,再顶在下腔,最后顶在舌头上不肯离去,小幅度地抽动着,让他的舌头所有柔软的部分都能包裹住自己。抽动的时候能感觉到他软软的嘴唇在自己的阳物上摩擦,这种极致的甜美感受让自己不断地贪恋着更多,更多。
而少恭已经喘不过气来,无法咽下的唾液都从口角流出来,几次三番的干呕让喉咙时刻处在痉挛的边缘,重重的欲望气息充盈着他的口腔和脸庞,直灌入他的脑海让他陷入混沌,前一刻还在思索很多问题的清明,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看到那人痛苦的样子,千觞终于从他口中抽离,少恭迫不及待地将脸转过去,大口大口地喘息,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伴随着咳嗽的是一阵一阵的干呕。
方才能将呼吸调匀一点点,已经又再一次被掐住了下颚被迫张开嘴,少恭只来得及喊了一声“不”,便再度被对方挺立的欲望塞满。
怒火已经冲破了自己的意识。如果此时手脚能够行动,必然抬手就将面前人杀了。
尹千觞!我留你性命,真正不该!养虎为患!当日你坏我大事,扰我数载苦心,我是如何坏了心神,才会一念之差放你生路的!
这样想着,气结于胸,燃烧着的火焰似是要从眼中奔跃而出。可饶是他心中再怎么愤怒,此时此刻仍是毫无办法。
千觞的手忽然放开了他的长发,抚上了自己的额头。由于暴怒而凸起的青筋,在对方的手里被一种温柔的力度抚摸着。
少恭恨得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这人一眼。然后他感觉到千觞的手伸向了自己的后脑,将自己用力压着贴近他腹部。扑面而来的淫靡气息让自己快要昏过去,整根的没入再度冲击自己的喉头,被钳制和压迫的无助感让这个时刻比地狱还要令人厌恶。
快点……结束吧。
但时间却漫长得,似乎永远也不会结束一般。不知道多少次,千觞偶尔地停下来放过他,让他可以喘息,咳嗽,干呕,然后在他平静了一点的时候又再度开始掠夺。他倔强地不肯有任何顺服的动作,而千觞也完全不在意,因为他可以完全掌握他,他根本不需要他的配合。
面颊的肌肉已经由于长时间的扩张麻木到没有了知觉,他听到千觞的喘息越来越沉重,动作越来越快,而自己被撞击得也越来越狠。
终于千觞把自己的头紧紧按住,口中灼热到要燃烧起来的硬物瞬间胀大了,撑满了整个口腔,随着一阵狠狠的抽搐颤动,如同野兽在撕咬猎物时的吼叫一般,高潮的喊声在寂静的夜里响彻的无比清亮,令人羞耻不堪。白浊的暖液在自己口中一刹那涌了出来,灼热的力道冲击着喉头,少恭终于没能控制住,酸涩的眼眶由于反复的过度痉挛还是涌出了眼泪。
千觞按着他的头,发出低低的吼叫,任自己发泄出的情欲在少恭的口中喷洒,极大的满足感充斥了自己的身体,他一边重重地喘息着,一边缓缓地抽动着腰,用手去握住自己的欲望,让它在少恭嘴里不断摩挲来寻求着温暖的安慰,贴紧湿润的舌头,挤压着最后几滴腥烈的液体。
“唔……嗯……”生理性的泪水从脸庞滑落,到了这时竟然还是不能获得自由,只能承受着那人一次一次对自己侵犯的动作,痉挛的痛苦让少恭的肩膀不停地颤抖着。口中腥热粘稠的液体从嘴角流出,空气中溢满了极为淫靡的气息。
又让自己的欲望在少恭口中停留了一时,终于有些软了下来,千觞才恋恋不舍地将自己抽离,掐住他下颚的手也松了开来。
少恭立时侧倒在了地上,不断地咳着,身体抽搐着颤抖,一下下呕出来,所有充斥在自己口腔内的肮脏液体,令自己反胃的东西,一边痉挛着一边吐出来,混合着自己的眼泪,还有一直不受控制流出的唾液,一大片污秽不堪地全部滩在地上。
他的身体痛苦地弓了起来,在咳嗽和呕吐终于能够停止之后用力地呼吸着,生理性的痉挛和呜咽让他的大力喘息都带上了哭泣的音色。
头发已经被扯得乱七八糟,原本用来箍头发的丝扣早不知道被丢去了哪里,凌乱的长发披散在地上,有些搭着他脖颈的汗水紧贴着皮肤,赤裸的胸膛在空气中可怜地起伏着。
“放开……我……放开。”总算能够说话之后,少恭只冰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
而千觞默默地靠近了他,跪在他身边,撩开他脖上盖住的发,开始将长袍从上褪去,露出他赤裸的肩和臂来。
“放开。”少恭的语气坚定无比。
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千觞开始着手褪去他的长裤。少恭的心顿时跳动得厉害。
“尹千觞,你此时若还不住手,可知道……啊!”
没能说完的半句话被短促的呼声打断,少恭的面部开始不自然地扭曲——千觞已经伸手握住了自己下身最敏感的部位。
这突如其来的抚摸几乎要令人神智丧失,原本平静下来的双肩此刻又开始颤抖。
少恭的嘴唇微张着,想要说话说不出口,想要喊叫喊不出声,太过突然而让自己一时无所适从。接下来那人厚重温热的手掌开始上下套弄,力道温和恰到好处,速度时缓时疾,时而全部包住抚弄着,时而只留两个手指捏住律动着……
他手上的每一个动作都让少恭快要叫出来,下身在这样的抚弄下很快就挺立了起来,羞耻感和快感侵袭着自己,为了不让自己示弱只好咬住了嘴唇。
“无聊,想叫就叫出来啊。”千觞叹了口气,埋下头去,在他裸露的肩膀上亲吻着。
“……!”
怎能轻易……如你所愿?
少恭已经忘记掉了上一次,身体燃起这种欲望是在什么时候了。在他所能够保存下来的记忆中,关于肉体的鱼水之欢,实在是不太能记得住什么。无论是刹那间释放的美好,还是长久以来寂寞的空虚,都淡泊到不复回忆。
在自己所承受的巨大的孤独面前,身体的寂寞就像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渴望。
直到这一刻,直到被尹千觞手里的动作点燃了身上的欲望,直到被这人在自己裸露的肌肤上亲吻摩挲,才仿佛突然意识到,已经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了。
这样子的欲望离自己已经太过遥远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体内的血一定是冷的,而直到此时,他发现是热的。
热的令人心里燥乱。
“呜……啊!”少恭轻轻地,松开了自己的下唇。
从小腹直升上来的热度和甜美的感觉,冲击着自己的理智和骄傲,四肢仍然不能动弹,身体被那人肆意玩弄着,胸前的茱萸被他的牙齿噙住,再用舌头舔拨,肿胀着立了起来。耳垂也被湿润的唇舌含住,舔一下又咬上,温热的气息时不时吹向耳廓。
更过分的是,那人终是将自己的长袍全部褪去了,从胸口一路轻咬舔噬,来到颇为敏感的腰部肌肤上,玩笑一般地用轻柔的气息和舌尖逗弄着,或是垂下头用头发撩过,用下颚短短的胡茬在上面掠过,又重重地用嘴唇吮住了。
“嗯啊……!”
少恭不可抑制地呻吟了起来,扭动着腰部想要躲开他的挑逗,但困于四肢不能用力,怎么躲也还在对方掌控的范围内。
下面的分身已经被套弄得愈发胀大了,少恭的颤抖从肩部开始扩展到了全身,尤其是腿部内侧的肌肉在不听使唤地发抖,却再被那人的舌头舔住……
“啊!别……”
像是哀鸣一样,少恭胡乱摇着头。靠近着下体的部位都异常敏感,更何况是这样被舌头舔弄,火辣的渴望就窜得更快,他开始不顾一切地呻吟,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臀部的肌肉抽动着,甜美的激流在体内四处荡漾。
无法动弹的双腿被对方的手掌用力分开来,大腿根部的肌肤被他用牙齿轻咬,分身的顶端已经隐隐渗出了透明的液体,被对方的拇指按住后抹开来,湿润着自己已经火热到快要爆裂的分身。
“呜……呜……千觞……”他紧紧地蹙眉,叫着对方名字,头脑一片混乱,困于人的身体所固有的欲望,无法让思路清明,被人带入这样的情欲混沌之中,让他十分恼恨。
他喜欢所有的事都在自己掌控中,喜欢能够控制住事态发展的感觉,而当自己无法再去掌控,相反会被别人所掌控,甚至没有一点还手之力,这种感觉……令人恐惧。
快感的席卷而来,就是这样伴随着陌生的恐惧。
千觞的脸埋入了他双腿间,用力含住了他分身之下的无比肿胀的圆——少恭发出低低的哀吼声,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千觞推向了极限,一点办法都没有,身体随着他的一含一吐,一舔一吮,随着他手掌的律动,不断狂躁地扭动着,泛起了一层羞辱的潮红。
千觞感觉到少恭的身体紧紧地绷了起来,手中的昂扬不正常地胀大起来,知道他要到高潮了,便一手向上探去,捏住他胸前的凸起——
“啊!啊!”
少恭把脸埋向地上,压抑着自己的喊叫,一边抽动着一边射了出来。甜美的愉悦到达了巅峰,他的目光有些涣散。这种充盈的满足,一时间让他全身都软了,嘴里不断小声地发出低沉的嘟囔,含糊不清。
他舔了一下唇角被千觞咬出来的伤口,本来渐渐凝固了的血液,又重新裂了开来,流出温热的鲜血。
那种热度让少恭一时之间觉得非常非常迷惑。
而后,渐渐冷去。
就像激情的退却和现实的来临一样冷冽。
2010
我進度較慢……怕大家等太久餓極了,先放……開胃小菜……?(哭
我也想知道一篇燉肉文為啥寫到現在還沒上肉……別問我,問天(??
爭取這兩天把肉燉出來- -||||| 別恨我……
9/8該文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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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書難憶(二)
琴書難憶(三)
琴書難憶(四)(完)
江都城郊,微雨。
“这是什么鬼天气!”尹千觞皱眉,一边放下车上帘子。
欧阳少恭不语,坐在千觞对面,手执棋子,稍微踌躇了一时,才将子落下:“将军。”
千觞苦着脸看了看棋盘,摇头道:“我还是想出去骑马……”
“这么大雨,你就老实点在车里待着吧。”少恭笑道。
“话说,你我二人用腾翔之术前来江都即可,为何少恭一定要用马车呢?”
“瑾娘素来不知我身怀绝技,若无旅途车马,恐吓到了她。”少恭收拾棋盘,“何况又无要紧之事,何需行程匆忙?一路风景,不也好看。”
“能骑马才好看,坐车不好看。”千觞撇了撇嘴。
“……是是是,是我委屈千觞了。”少恭叹气摇头。
“你既然知道……”
“当请千觞几坛江都最好的女儿红。”
“痛快。”千觞笑了,“那就再陪你下一盘。”
细雨如丝,润物无声,是夜,花满楼灯火通明,楼中大厅歌舞升平。楼外有人撑着把油纸伞,靠在花满楼入口花园的前廊上,喂着池中鱼儿。
来往客人莫不多看她两眼,她也回过头去看走过的客人,仿佛是在等人。
直等到熟悉的一把声音唤她名字:“环佩姑娘?”
环佩忙回转过身,来人身边跟的一位丫鬟拎了灯笼,映着来人面庞,她忙欢喜地道了个万福,开口道:“欧阳公子!怎么这时才到。”
“雨大,于城郊处害得马车耽搁了半日,不过这花满楼岂非就是要晚上来?”欧阳少恭一步上前,温柔笑道,“这般雨夜,姑娘怎么还在这里站着,不在屋中?”
环佩难掩欣喜之色,只瞧着少恭怀中抱着的油布长形包,然后抬起眼来看他:“听闻公子要来,奴家今日一天都万分牵挂,只盼公子莫要忘记上次的约定。”
“姑娘放心,既有承诺,岂敢忘记?”少恭一边笑着,一边手做了“请”的姿势,“还是与我同去会一下你们瑾老板吧。”
“有劳公子惦念了。”知道少恭手中抱的必然是前次承诺自己一观之物,自然喜不自胜,略点了点头,站到少恭身后,正要前行,忽然瞥见刚才一直在少恭身边站着的那人。方才灯笼火光一直映在少恭脸上,未能注意到另一人,这时走近,灯笼的光也向她这里照了照,方才看清了来人——“啊!”环佩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少恭听闻环佩声音,停下脚步回头,目光带上询问之色。
“尹大侠?你怎么来了?是同欧阳公子一道来的吗?”环佩瞪大眼睛盯住千觞。
“……尹大侠?”少恭呆住,忍不住重复这个称呼。
“环佩姑娘,多日不见了,可还安好?”千觞笑得开心,向环佩拱一拱手。
“多谢尹大侠惦念,”环佩忙又道个万福,“云嫣昨日才刚与奴家提起尹大侠,说不知何日才有缘再见,却是想不到今日竟同欧阳公子一起来了。尹大侠莫非与欧阳公子本是旧识?”
千觞不管少恭在一旁不断打量自己,摸了摸鼻子道:“确实,我与欧阳是老朋友了,听说他要前来给环佩姑娘送样东西,我也许久未来花满楼了,甚是想念诸位姑娘,便厚着脸皮央他一起来。”
少恭错愕,只眨着眼睛看千觞。却看到千觞向自己浮起一个调皮的微笑。
环佩笑得愈发柔和:“如此当然甚好!巧儿,你快去告诉云嫣,叫她也去瑾老板楼中,说尹大侠来了。”打发走了丫鬟,略低了低头,“二位公子快请。”
少恭仍在原地,一手拉住要往前走的千觞,小声道:“尹~大~侠?”
千觞对他吐吐舌头:“一会儿告诉你。”
少恭心下狐疑,却只得收声与环佩他们一道向瑾娘所在的主楼走去。
瑾娘亲自与尹千觴斟满了一杯酒,笑颜如花:“尹大侠,没想到你也会来!少恭是跟我说会带一位朋友前来,可没想到竟然是你!”
千觞嬉笑,只一仰脖就将酒倒入口中,抹了抹嘴角:“瑾老板见笑了,我与花满楼诸位相识之事,都未告诉少恭呢。”
“哦?”瑾娘转头去看少恭,看他一脸茫然,“你竟然瞒着少恭?你能瞒得了他?”
少恭面色暗了暗。
环佩在旁为少恭斟酒,对他笑道:“欧阳公子有所不知,这位尹大侠,曾帮过我们花满楼的忙。那日有江湖匪人在院内起了争端,眼瞧着就要打起来了,这要一打,少不得要将那花园弄坏,我们几个弱质女子又无处讨理去,恰好尹大侠在,竟是三下五除二,将那几个歹人直接从墙上顺了出去!”
瑾娘也笑着:“尹大侠是我花满楼的恩人呢!自然是贵客,那日之后,为了答谢尹大侠的恩德,便请他在花满楼中留住,每晚歌舞美酒,好一阵快活日子!”
“哦……”少恭点了点头,将酒杯举起,也不看千觞,自己抿了一口。
千觞暗暗瞧少恭面上神色,却是平淡如常,滴水不漏。
“楼中诸位姐妹都敬佩尹大侠风采,多日来往,更是视其为花满楼的常客。尤其是云嫣妹妹……”
“环佩姐姐又说我什么呢?”一阵爽朗笑声,有个装束俊朗的红衣女子撩开了门帘走进来,瞧见千觞,忙道个万福:
“尹公子!”
“云嫣姑娘,久日不见了!”千觞忙自位上起来,向其拱手施礼。
云嫣也不与众人客气,径直走到千觞跟前,笑问道:“上次说的,尹公子可曾带来?”
“云嫣!”瑾娘皱眉,“怎么一上来就先向贵客讨要东西!你这般规矩,是谁教你的?”
千觞忙摆手:“瑾老板一向是快慰平生之人,怎的这般计较凡俗礼数!”然后转身向着云嫣笑着:“自然是带来了,你瞧可不就是这个?”
千觞从怀中掏出一个墨盒来,打开给云嫣瞧,只见那墨盒本就与别不同,上面用的是彩瓷纹画,打开了之后,更是从中透出隐隐璀璨的霞光来,看的在座之人无不惊奇。
少恭动容道:“这是……霞芳锦墨?”
“不愧是少恭。”千觞回头,对他笑笑,“正是。”
少恭不禁摇头叹道:“此物……只曾听闻,从未得见。传说是赤霞仙岛上的一方宝墨,行文书字能带霞光之彩,无人知此墨研制之法……”
云嫣原本是瞠目结舌地接过了墨盒,听到少恭所言,面上一愣,忙对千觞一躬身:“竟是这等珍贵之物?上回听公子说起,云嫣自幼习字弄墨,从未听闻有此物,便随口玩笑说叫公子带来送给小女子。没想到竟真有,还是件宝物,这云嫣又怎么敢收呢?”
千觞摆手道:“云嫣姑娘莫要与我客气,我也是一时有番奇遇才得了此墨,其中故事也是好玩,有机会当与姑娘讲讲。不过这墨我又用不上,上次与云嫣姑娘聊起古今书法,此物当真是该由姑娘收着,才能物尽其用。”
“这……”云嫣去看瑾娘神情,见她点点头,方才又一躬身,“那,小女子就不与尹公子客气了,推来让去反倒落了俗套,不叫尹公子喜欢了。”
“这样才对!”千觞拍手叫好,“这才是我认得的云嫣姑娘嘛!哈哈!”
说完这话,他又回头去瞧少恭,但见少恭仍是面色如常,正与环佩小声说着话,又见他把身后放着的油布包打开,拿出他一直用的那琴来给环佩看,还取了一包琴谱递与环佩。那副模样仿佛是没有看到自己一样,不由得有些郁结。
此时只听瑾娘不悦道:“你们这二人来,个个都有东西送我楼里的姑娘们,却不想想给老娘我带点什么?真真没良心的紧!”
少恭失笑道:“瑾娘还嫌我不送你些什么?不是每次见我都说‘你少来麻烦我几次我就高兴了’么?”
瑾娘瞪圆了眼睛:“是啊,我哪里想得到,你竟真还有一次不是来麻烦我的,却是专门给环佩送琴谱和看琴来的!少恭对我楼中女子这么用心,可是太少见了吧?”
少恭笑看她,摇头道:“瑾娘说笑了。我与环佩素来是好友,年少之时便常在一起切磋琴艺,如今瑾娘这么说,岂非折杀在下。显得在下从不关心这位妹妹了。”
千觞看着,方才要忍不住说话,就只见云嫣对他轻轻一拜道:“尹公子既然送来如此珍贵之墨,不如随小女子前往书房,让小女子题字一幅,赠与公子,也算留得了这宝墨的印记,算是小女子答谢之情,你看可好?”
千觞当然要说好,岂有不好之理?他撇过头去看少恭,目光中似有询问之色,少恭见他望着自己,便点头微笑道:“千觞且去吧,我正好有些事要与瑾娘单独说。”
千觞语塞,却见环佩起身,将一卷琴谱抱起,盈盈一拜:“如此,奴家也不便多留,先去将琴谱收到琴室中去,一会儿再来与公子讨教琴艺。”
少恭对环佩拱了拱手,云嫣也向少恭、瑾娘施了礼,千觞一见,想不离开也不行了。只好随云嫣身后,一同去了书房。
这几人走后,瑾娘提起酒壶,将少恭面前的杯子斟满,笑道:“我就说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可能真的没事找我?”
少恭叹了口气,接过酒杯放下:“确实不想劳烦瑾娘,只是此事,还怕是除了瑾娘,再无人能相助了。”
“可是有关方才那位尹大侠?”
“瑾娘冰雪聪明。”
“你可是想要卜算他能否恢复记忆?”
少恭吃了一惊:“瑾娘怎会……难道这都让你神机妙算到了?”
瑾娘失笑道:“我再怎么天生异能,也没有这般神奇!说来也是巧合,尹大侠在楼中小住之时,曾偶尔与我说起,过去的记忆全部丧失之事,是我主动要为其卜算的。”
“竟是如此……”少恭点了点头,“我并不知千觞与你结识之事。那么,瑾娘所卜的结果如何呢?”
“他迟早能够恢复往日记忆,你无需挂心,只是时间问题。”瑾娘笑道。
少恭面色顿时暗了下来,眉头拧到了一起。瑾娘才发现自己仿佛说错了话。
“你……将这结果告诉了他?”
“……自然。既是我主动要为他卜卦,怎么可能不告诉他结果?”瑾娘已经暗暗觉察到少恭内心纠结。
少恭不语,只是摇了摇头,沉默半晌,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罢了,该来的终是要来,躲也躲不过。”
瑾娘看少恭脸色,竟是看到平日从不曾见的一丝悲戚,莫名心里为他疼起来,却又不知他到底为了何事,总是不好安慰。
又是沉默了许久,少恭突然再度开口:“千觞……与各位姑娘,似乎甚为投缘?”
“你是想问他在楼中居住一段时日,可有与姑娘们睡过?”瑾娘挑了挑眉。
少恭尴尬一笑。瑾娘摇头:“具体的我并不知道,但确是我为他指定了栋独院独屋,每晚在前厅观了歌舞,大醉一场,欢笑一番,常见他独自回屋。”
少恭脸上似乎浮现了一丝笑意,可瑾娘接着道:“这都是我能看得见的,看不到的我可就不敢说了。花满楼毕竟是烟花之地,青楼一栋罢了,男人在这里,能做的事情毕竟不多。他又住了这些许时日,我总不好挨个姑娘去问吧?何况在青楼之中,这种事还用问吗?”
少恭苦笑了一下,点头道:“是,在下原是也不必问的。想来也不出其左右。”
“依我看来,尹大侠是天性豪爽不羁之人,可没你那么爱假正经。”
“……瑾娘取笑在下了。”
少恭取过杯子来,一口气饮尽,又是稍微沉思了一下,忽而向瑾娘道:“在下忽然想要做一件坏事,与我那位朋友开个玩笑,不知瑾娘愿不愿意帮我?”
瑾娘愣了愣。欧阳少恭为人行事素来稳重,从未这样说过,什么“做一件坏事”,“开个玩笑”之类的,都不像他平日所为,一下子来了兴趣:“你且说说是什么事?”
少恭沉吟半晌,方才凑近瑾娘,耳语一番。
瑾娘听后瞪圆了眼睛,直直望着少恭,手不由得抬起来指着他:“好你个欧阳少恭!老娘就说你这人假正经,还真没说错啊!这种玩笑你都跟他开!不怕他气得一剑劈了你啊?”
少恭目光狡狯地笑了笑:“瑾娘总是讽我爱故作正经,如今我也与挚友开一番这不雅的玩笑,岂非正是来这青楼的男子会开的玩笑么?他听我说起花满楼,便刻意瞒了我与你们相识之事,闹着要同来,只想要到了楼中好吓我一番,便能见我惊讶疑惑之色。他既然能与我玩笑,我岂不是要小小报复他一下?”
瑾娘忍不住大笑起来:“妙!少恭当真是妙人!与那尹大侠还真不愧是一对好友!好,老娘倒要看看,你这般戏耍他,会落得个什么下场,着实有趣!能见你欧阳少恭戏弄他人,还是用此等法子,倒叫我开眼了!”
少恭摇摇头笑着,拎起酒壶为瑾娘斟满。瑾娘回身走入内室,取出一包药粉来,放在千觞酒杯里,用酒溶开,但看少恭脸色,见他一如平常,不由得心下好笑。
这少恭,饶是他再怎么稳重沉静,也有如此孩子气的时候,倒是比以前可爱了些。
有了几分……活在世间之人的感觉。瑾娘莫名,忽感哀伤。
又是马车上,江都的雨,仍是未停。
“为何一定要回客栈去休息呢……”千觞喃喃自语,忽然发觉少恭目光冷如刀剑,便立时噤声了。
“看来千觞,真是流连忘返啊。”少恭笑得很是好看。
千觞怎会听不出戏谑之意?只是笑笑,挠了挠头道:“也不尽然。我也无所谓的。”
少恭没再说话,垂下了头。
千觞呆呆地看着他——从离开花满楼之前开始,他渐渐发觉只要面对着少恭,自己的脑海中就总会冒出一些很难控制的邪念来,此刻又是二人在一方斗室独处,让他甚至不敢看对方的面孔,忍不住将目光避开,撩开身后的帘子看向外面。
“雨夜江都,这样的灯火,倒真好看呢……”
少恭抬眼看他:“哦?”然后身子忽然向他凑了过去。
千觞心里一动,只见少恭已经挨近了自己,一手搭在自己肩头,一手按着窗棂,俯下身子探头向窗外看去。
长发如帛滑下,丝丝缕缕拂过千觞的脖颈,手指半是酥软地扶在他肩膀,身体大半都靠在了他怀中,一张精致如画的侧脸就这样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只是如此简单的动作,只是如此平常地接近自己,却让千觞浑身上下都狂乱地燥热了起来,脑中燃起强烈的想要将他一把揉进自己怀里的念头。
这种燥热之感……有些不正常。千觞感觉到喉头涌起一阵渴意,嘴唇像是干燥得快要裂开了一样,连呼吸的温度都顿时升了起来。
马车轮子压过一块小石子,骤然而来的颠簸令人猝不及防,少恭轻轻“啊”了一声,没能扶住,一下跌坐在了千觞身上。
千觞及时地双手搀住了他——只是不搀还好,这一搀,已经把他完全抱在自己怀里了。
车子仍然颠簸而行,本被撩起的帘子此时已经落下,只剩雨打窗棂的声音,悉悉索索,偶尔传入耳中。那人软软倒在自己怀里,似乎是忘记了起身,只是缓缓地抬起头,面露踌躇之色地瞧着自己,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此情此景,如何还能忍得下去?
千觞疯了一般地狠狠将少恭揉入了怀中,力气大得让少恭以为自己会被弄断,而嘴唇已经被他用力吮住,几乎是野兽一般地在上面撕咬着。
千觞听到怀里的人被自己近乎野蛮的亲吻侵扰得发出闷闷的哼声,这种诱惑的声音在自己听来就像是恳求和邀请,手掌狂乱地在他背上扯住了衣襟,不断上下抚摸和揉捏着,似乎只要用一点点力气,就可以将他身上衣襟撕扯开。千觞一手攀上了他脖颈,将前襟领口用力扯开,然后一口咬在了他线条纤细的锁骨上。
“唔……”微微的疼痛让少恭皱眉,双手在千觞肩上,一时握紧衣襟一时推着。
对方的手开始顺着领口伸了进去,力气极大,竟是胡乱撕扯,真的要把衣服撕裂了。一边撕扯,一边在他面上,颈上,唇上噬咬,一边又探向胸前用力抚摸着,少恭口中发出含糊的呼声,口齿不清地垂首到他耳边小声道:
“别……千觞,这是在车上……”
却被对方一把牢牢地捏住自己下颚,千觞狠狠地盯着他道:
“你这妖精……在我酒里放了什么?”
啊……可真聪明呢。少恭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眼帘垂下来,小声道:“千觞可是怪我?在下并非是想要戏弄于你,只是……”
说了一半就停住,抬起眼来看住千觞,目光中充满了犹疑,似是有万般情意无法出口,只是轻声一叹,将额头靠在了千觞肩上。
这种赤裸裸的勾引和诱惑,让体内被春药勾得欲火焚烧的千觞怎能受得住?只可恨还在车上,不能立时将他掠于身下肆意纵情,所有的侵占欲望只能隔着衣物发泄着,不断让四肢纠缠和拥抱,使他臀部靠近自己的胯间,在他身上仅仅露出一点的肌肤上亲吻和抚摸,揉乱他的头发,舌头用力探入到他口中舔舐。
“你这个……”千觞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等到了客栈,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少恭眼波流动,像是柔情似水,只淡淡笑着,并不回答,任他抱着自己。
只在走廊中就已被千觞扯掉了腰带,推入了他卧房中,少恭胳膊都觉得痛了,心下暗暗苦笑道:这药劲可真惊人。正盘算着一会儿要如何取笑于他,就已经被对方一把搂住,扯到椅子上,放自己在膝头,剥去外头的长褂,伸手就要撩开自己长袍——
千觞的动作戛然而止,他抬起头用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少恭。
少恭浅笑着从他身上起来,缓缓地整着衣服。
“你……”千觞瞠目结舌,动了动身体,却是不能,已被少恭的咒术缚住了。
“千觞莫要恨我,在下也只是与你开个小小的玩笑。”少恭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可恶,“不知千觞承受此番药力又要独自在这凳子上坐一晚,明早会是如何表情呢?一想到这里,在下就觉得着实有趣,忍不住要试一试。千觞只管坐着吧,若有什么需要,也可以喊在下过来帮忙,只不过你需要的帮助,在下不知道能不能……”
正取笑得十分开心,话只说了一半,却忽然见千觞眼神涣散,目光呆滞,“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身体抽搐着。少恭立刻笑不出来了。
“……千觞?”
少恭十分小心,未靠近他,怕他耍什么花样。但是远远站着看他,只见他眼珠都翻白了,嘴角开始渗出了白沫来,口中发出极为痛苦的哀嚎。少恭心下着急,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蹲到他身边,扶住他身体。
“千觞?怎么了?”
千觞像是意识都已经涣散掉,整个身体不停使唤,少恭用了极大力气才能将他扶起,心里这下是真的急了,不由得为他担心,忙抬手将咒术解开,揽着他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抓过他手来扣住脉搏。
脉象极冲,紊乱不堪,少恭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被下了那种药,又一路忍着自己多番挑逗,方才又被自己故意戏耍,一时怒火攻心,加上药力,恐怕是玩笑开得有点过大了。瑾娘啊,你到底是放了多少?也怪我都未注意瞧着些。这样想着,心里有几分愧疚,用力扶住他,唤他名字:
“千觞,来,我扶你,站起来,对,好……坐下,坐好。”
让稍微还留有意识的千觞搭住自己手腕,靠着自己身体,扶他重新又坐在了凳子上,少恭忍不住把手放上他额头,替他擦去虚汗。双手扶住他肩,叮嘱道:“你在这里等等,我去配些药来,能解你体内旺火,你莫要再气了,若是再动气,恐会更严重。”
少恭只见千觞虚弱地点了点头,心里的愧疚和担忧更甚了,握了握他手,忙起身要回自己房间拿药过来,可是没想到——
刚刚走到门口,身体忽然一阵沉重之感,难以动弹。他惊讶地回过身去看千觞,对方已经笑意盈盈地端坐在凳子上,摸着下巴看自己。
“……!这是!”
少恭后退几步,靠在墙上,手脚刹那间沉得像是灌上了铅,完全无法用力,腿也已经撑不住身体重量,一个踉跄便顺着墙滑在地上。
竟然……被他骗了。
沮丧和懊恼的情绪只闪了那么一下,少恭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他低头看向自己双手,腕子上是冰冷的幽蓝色符印,形成咒术的符字,闪着一股幽暗之息缠绕着双腕。
少恭眼底霎时浮上了一层寒冰——女娲族秘术!
他抬起头,冷冷地看住千觞,眼中已经带上了杀意。 2010
歐陽少恭早已醒轉,和衣在千觴身邊盤坐著,他手正放在琴臺上面,雖然那之上已經沒有了琴。紅木小案已經被扶起來放好,就在對面,青花瓷和美玉的殘片被攏在案上。箍著長髮的絲扣已經回到了肩前。
他本是望著天空,聽得千觴醒轉,才轉臉來看他。
千觴望了望他,又望了望天空——永夜的青玉壇上層,無論外界晝夜如何交替,仍是夜色不變。
千觴不由得苦笑道:“當真是奇觀,無論睡著還是醒來,見到的總是夜空。”
“是啊。”少恭點點頭,也望著那夜空。
“……少恭。”他叫他。
“嗯?”少恭再度轉臉來看他。
千觴不由得坐起身子,手掌攀上少恭的臉,撥開他側臉上擋住的秀髮:“我忽然覺得,再也不用從你身邊離開,時間還很長很長,我們要說的話都不必急於一時說完。這樣可真是不錯。”
少恭忍不住笑了,撫上他手道:“確實。”
千觴湊上去,在他唇上輕輕吻了一下,然後晃了晃頭:“這酒喝得可是不少。”
“千觴可是頭痛?”
“痛得要裂開了。”千觴撇撇嘴。
少恭自袖中取了一個小瓶,一邊拔開塞子一邊說:“早有準備。這是我自製的一劑醒酒香,放到鼻下嗅一嗅,再涂一些在太陽穴位置,大有奇效。”
“哈哈!好東西!那便是說我再喝得如何爛醉也不怕嘍?”千觴拍掌笑道。
“自然。”少恭只是笑,將小瓶湊到千觴鼻下。千觴深深一吸氣——
奇怪……怎麼,頭反而更暈了呢?
恍然之中,他看到少恭將小瓶中的東西倒了一些在手上,雙手攀上自己的頭,在穴上為他按捏著。少恭的笑容,已經帶上酸澀之意。
千觴怔怔地看著他,似乎有千萬疑問要出口,卻沒能來得及。
少恭在他閉眼失去意識之際,及時捧住了他頭,然後緩緩將他放平。
有多久沒有掉過眼淚了?歐陽少恭在心裡問自己。
一邊握住了千觴的手,一邊抬頭再度望向夜色,已經陌生了太久太久的,人的身軀才會有的那種悲傷的液體,從眼眶中湧了出來。
上一次掉淚是何時?
啊……想起來了。
是在自己站在蓬萊廢墟,滿目都是腐爛掉的屍體和斷壁殘垣,無論走向哪裡都找不到那牽自己手領自己出山洞的人時。
他一個一個將蓬萊親友的尸身埋葬起來,用手去刨出一個個坑穴,刨到雙手滿是鮮血,仍不覺得痛。只是偶爾碰到自己臉頰,發現那時臉上已是淌滿了,這種悲傷的液體。
那是他最後一次掉淚。
“千觴若永遠都是千觴,那麼誓言如昨,自然是令我不勝喜悅。”
少恭將手握得更緊,對著昏迷中的千觴自言自語起來。
“只是……若有朝一日,你憶起曾經種種,憶起我原是令你負重傷的罪魁禍首,而絕不是什麽救命恩人……況且還是害你任務不成,離鄉墮落,遠離使命的元兇——到了那時,千觴再想起昨日誓言,又當如何自處?”
少恭頓了頓,沉默半晌,將手鬆了開來,用衣袖在自己臉上擦拭了一下,看淚水暈開,頗有幾分新奇。
“在下……早已托瑾娘算過,終有一天你會憶起往事。到了那日,你必將仇恨於我,多年交情也不過會成為我虛情假意的證明。那時,恐怕你只想要將我千刀萬剮,昨日種種,若仍留於你心,只怕你……”
已是說不下去,少恭深深嘆息,苦笑一下,才接下去:
“此番記憶,留於在下心中便可。只盼早日取回另一半魂魄,使我不必再渡魂為生,重建蓬萊也不過這一世罷了,到時只做荒魂一縷永留蓬萊,將這些記憶全部藏在心底。待到與你必須刀劍相向的一刻,我也不至手軟。而你……不必記得,不必了。夢魂香,會使人六個時辰之內所有事情,都忘得一乾二淨……他日你記憶恢復,便無需有任何掙扎。”
少恭閉上眼睛,仔細地想了想,又睜開,看向千觴。
話已說完,他湊上去,在千觴唇上吻了一下。
然後他繼續方才的姿勢,和衣而坐,再度揚起臉來,望向夜空。
千觴睜開雙眼,看到少恭在自己身邊坐著。
他本是望著天空,聽得自己醒轉,就轉臉來看自己。
千觴伸了個懶腰坐起來,看看少恭,又抬頭望了望天空——永夜不變。
“當真是奇觀呢。”千觴笑了笑,“無論睡著還是醒來,見到的總是夜空。”
“……嗯,是啊。”少恭別過頭去,不再看他。
“……少恭。”他叫他。
“嗯?”少恭心中一動。
“我到底是醉成了什麼樣啊……把這裡糟蹋成了這般模樣。”千觴小心翼翼,“這琴啊、玉器啊、青花瓷啊什麽的,我可賠不起你。”
少恭笑起來——心里忽然湧現一股失望——搖搖頭道:“不必掛心。又不是第一次。”
“看來下次再來你處,不能多喝了。擾這般清靜之土,我都不好意思了。”
“無礙的,千觴隨意就好。”少恭笑得厲害,“這時候才與我客氣,太過見外。”
“可這琴……”千觴望著斷琴,一臉愧疚。
“不是你錯,琴是我弄斷的。你怕是記不起來了吧?”少恭站起來,“不妨事,琴我倒是從來不缺。”
千觴撓撓頭:“難道你也喝得大醉了不成?”
“秘密。”少恭輕輕一笑,拍拍千觴的肩,“你且先坐著醒醒酒,我去下面再取把琴來。順便叫人來將這裡收拾一下,重新再擺過酒席。”
“好。”千觴點頭,忽然拉住少恭衣袖,“等一下。”
“怎麼?”
“……仿佛想起來什麽,又忘記了。”千觴悵然道,“似乎是個很悲傷的夢。”
“好好醒酒吧。”少恭搖頭,抽回袖子,起身走遠。
千觴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口中呢喃道:“只是……夢嗎?”
暖春。
青玉壇下層,永晝之地,光照明媚,日頭如焰。
一日未見陽光的少恭,此時正站在日頭之下,被灼痛到炫目。
恍然之間,站在這般熾熱光線下的自己,便如一頭渴鹿般,將日焰看做美好幻象,渴慕之水,向其追逐而去,終是一場虛妄。
少恭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現在……我只想好好聽你說,你到底記起了多少事,我的巫咸大人。”
少恭垂首望著千觴。
這一日終於還是來到。
瑾娘所言不虛。只是,他到底瞞了我多久,又瞞了我多少……
我既想知道,又不想知道。
千觴慢慢站起來,彈了彈身上土灰,一語不發,只是搖了搖頭。
少恭盯住他,目光如炬。然後回過頭對元勿吩咐道:“我與尹公子要好好敘舊,這就前去琴臺,若非是百里屠蘇他們的消息,都不必前來打擾。”
“是。”元勿一躬身。
少恭望向千觴,一抬手道:“巫咸大人請了。”
陌生的稱呼,讓千觴抬起頭來,看著眼前如此熟悉的人。
他不做聲,跟在對方身後,默默來到琴台。
少恭坐下,雙手撫在琴上,隨意撥弄幾下。千觴緩緩走到他琴前,背對著他。
千觴不開口,少恭也就不開口,只是把琴撥弄幾下,不成曲調。
就這般相顧無言,不知多久。
千觴突然道:“你當真想知道?”
“還請巫咸大人言明,莫要在下死也死得糊塗。”少恭臉上淡淡笑意不曾退去。
“全部。”千觴沉聲道,“全部的一切,都已經想起來。”
“哦?巫咸大人恢復記憶,大致有多久了?”
千觴垂首:“比你想像的要久。”
少恭點了點頭。雙手從琴上撤了下來,微笑著抬起頭看著千觴,問道:“那麼,巫咸大人此刻尚有利器在手,想必已經對在下恨之入骨,何不一報前仇?”
千觴沒有回答。
“方才你向我揮劍,只為拖延時間,好將晴雪姑娘他們送走,所以在下才能一招抵擋得住,並且將你制住。”少恭有條不紊,“此刻,就只你我二人而已,你若向我舉劍,我能否抵禦尚且不知,何不一試?”
千觴仍是不語。
“錯過這般好機會,巫咸大人可莫要後悔。”少恭冷冷道。
千觴還是一語不發,逕自在琴前坐下,仍是背對少恭。
少恭見他坐下,不由得怔住。
青玉壇上層永夜的紫藤花,無論何時都是這般香氣襲人。
少恭雙手慢慢攀上了琴弦,略略停頓,終是將它奏響。
奏的是短歌行的調子。
只是那人,沒有再跟著琴音,吟唱一首。
一曲彈到一半,忽然琴音大顫,刺耳之聲響起,千觴回身看去,只見已是指傷弦斷,少恭愣在那裡,手指鮮血湧出,一滴一滴,滴落在琴上。
千觴拽過他手,將隨身攜帶的酒筒擰開,灑在少恭受傷的手上。酒水亦將琴斑斑駁駁濕了大片。
此情此景,如同夢回。
少恭也不說話,只怔怔望著千觴,嘴唇微啟,似是有什麽要說。
卻終究未能說出口。
千觴便這樣,一直握著他手腕。
直到見有人匆匆走來,才鬆了手。少恭站起來,看向來人。
“百里屠蘇他們逃掉了。”
“知道了。去吧。”少恭揮了揮手,忽然想起什麽,又叫住來人,“等下。”
他走過去,伏在來人耳邊,細細叮嚀了幾句,方才揮手打發走了。
然後他回過身,走近千觴,緩緩開口:
“斷的……是少商弦。”
千觴覺得有什麽衝擊著自己的胸口,痛得不能自抑。他忽然俯身抓起那把琴,狠狠地向著地上砸去。
琴斷成了兩截。少恭面色頓如死灰。
有弟子擋住千觴去路,卻被元勿叫住:
“長老吩咐過了,尹公子若要離去,誰都無需阻攔。”
那弟子愣了愣,只好退到一邊,將傳送口讓出來。
千觴獨自來到青玉壇下層。
永晝之地,光照明媚,日頭如焰。
在永夜的上層待了許久的千觴,此時站在日頭之下,雙目被日光灼痛。
恍然之間,他想起少恭給自己講過一個佛家典故。
渴鹿逐焰。渴慕清水的鹿,將日焰看做是自己內心期待的美好,便向其追逐而去,怎知只能是愈追愈渴,終是一場虛妄。
被刺痛的雙目,緩緩合了起來。
少恭。我所記得的……不但比你想像的要久,也比你想像的要多。
我原本是地界之人,體內帶有瘴毒,以毒攻毒,本就不怕一些有奇效的藥物。你那日讓我嗅的夢魂香,對我全無作用,你可知道?
你可知道那日,我不言不語不動,一直只讓你握著我手,聽你哭泣,聽你訴一番衷腸,卻只能依你意思,裝作什麽都忘記了。
我只想做尹千觴。做你歐陽少恭盼望著的,永不恢復記憶的尹千觴。
只想為你兌現當日諾言,哪怕萬劫不復。
這才是爲什麽我早已恢復記憶,卻對你閉口不談。因為我只想做尹千觴。
我助你奪回丟失的一半魂魄,只盼你可以如當日所說,無需再渡魂為生,此世身死便可化作一縷荒魂永留蓬萊。
只是,此時此刻,已經容不得你我所願。
第一次……
第一次走到了會仙橋,卻沒有少恭相送。
千觴在橋上停了腳步,茫然佇立。
他仿佛看到了最美最美的幻象,那個少年正負手而立於不遠處,神色寂寥,望著腳下浮雲。
“少恭。”他叫他。
那少年回過頭來,對自己淺淺一笑,拱了拱手,然後一步踏向虛無。
他看著少年從自己的眼前瞬間消失了,就這樣淹沒于浮雲流轉之中。
千觴抬起頭來,看著日焰,搖了搖頭。
日光何等灼人,幻象就何等美好。只是,又是何等殘酷。
他記得少恭說,終是渴鹿逐焰,一場虛妄。
————————THE END————————
2010
我表示這段描述變態無壓力啊無壓力(樂
少恭本來就變態XDDD 越變態越歡樂啊!變態得我萌到手抖啊!(滾
8/20更新 NND又告訴我字數過多……繼續另開新篇TAT
另外此段更新有糟糕,慎入……
奉上另外兩篇鏈接:
渴鹿逐焰(一)
渴鹿逐焰(三)
弦已斷,指已傷,琴已濕,人已倦。
少恭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兩眼不知看向何處,若有所思,只把一方寬袖搭在受了傷的手上挽住袖口,仍是端坐著一動不動。
千觴也不與他說話,只是將筷子取了來,缶中酒方才已經潑了個乾淨,千觴並未再倒,而是用筷子擊缶而歌:
“得即高歌失即休,
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
明日愁來明日憂。”
少恭的目光隨著他歌聲,緩緩移到他身上,嘴角浮出一絲極淡的笑容,待他歌畢,轉向自己,聽他咧嘴對自己笑著說:“怎麼樣?無琴也無妨!你看我這擊缶而歌,比起你那短歌行如何?”
“千觴豪邁,不是在下能及。”少恭笑道,“得以一聞,三生有幸。”
“少來了!擊缶不過就是打個拍子,能合著拍子唱兩句罷了,哪裡能和你那琴聲比?少恭只知道客氣,不和我說真話。”千觴一個勁兒對少恭搖著手指,似是大有不滿。
“此言差矣。”少恭正色,“珍貴不在所用之器,乃因縱歌之人。”
“行了行了,再說下去我都不好意思了!”千觴急忙擺擺手,止住少恭。
少恭不再多言,淡淡笑著轉開頭,望向蒼茫夜色。
不知這生生世世,何曾有人,又是何時才會再有人為我擊缶而歌。
千觴若一旦恢復記憶,此番情景,在你心中又當作何感想?
此話永無機會問出口了。
千觴怔怔望著少恭側臉,凝視他面上淡得幾乎看不出來的笑容,遮住一半面龐的秀髮,似有千言萬語無法訴說只能從雙目中溢出,如細緻玉器般雕琢出的臉頰輪廓,極為淩厲蕭瑟的唇角。
他忍不住伸手,到少恭肩前箍起長髮的絲扣上,緩緩解開。
此時無他想,只是想看看秀髮若全然披散,是何等模樣。
少恭輕微一震,目光與姿勢全然不動。
千觴似是自言自語一般道:“少恭,不知你可有妹妹。”
“你放心,便真是有個妹妹,也斷不會許配於你。”少恭答得極乾脆。
千觴大笑起來:“好你個歐陽少恭!”笑得開懷,絲扣也解了下來,拿在手中,原本箍起的長髮散落肩上,千觴側頭,摸著下顎,似是在欣賞一件自己創造的作品。
少恭的目光卻莫名變得十分寂寥,只聽得他緩緩道:“不過……在下確實是有個妹妹。”
“哦?”千觴抬眼看他。
少恭搖了搖頭,舉手將散落的長髮攏在一起,將其整理妥帖,一邊繼續說:“少恭年幼離家,拜入青玉壇時不過八九歲光景。除家中老僕寂桐一直跟隨身側,與其他家人並無聯繫了。對於自己的這個妹妹,印象也不深刻。”
千觴忍不住又往身前的缶中倒滿了酒。
“幾年前曾聽寂桐說,歐陽家已搬離琴川,如今便是回鄉一趟,怕也見不到了。搬去何處,我也沒有問過。至於那個妹妹,去年家裡有人書信告知寂桐,說是嫁去了遠方。如今也不知過的如何。”少恭笑了笑,“在下與家人,實是情感極為淡薄。”
千觴一手捧著酒,一手忍不住伸過去,輕觸少恭面頰:
“為何離群索居?”
少恭語塞。
青玉壇上層永夜的紫藤花,此刻香氣襲人。
他轉過頭來看著千觴,看對方眼中似是凝固著的疼惜,竟忽然令自己想起非常遙遠的故事,遙遠到快要忘記。在一方冰冷山洞中,有個溫暖如春的人裹住瑟瑟發抖的身軀,一邊轉頭問自己:
為何離群索居?
他曾在火光之下對那人露出冰冷一笑。不屑回答。
如今在眼前人的目光流轉之下,卻不想再去壓抑。
“少恭是個過於執著之人。”他毫不避開千觴的目光,也不避開對方在自己臉上輕微撫過的手,“若與人相親近,不論是親緣情緣,對他人的執念都將深入骨髓。執念深至不惜傷害惦念之人,只求常伴身側,永不忘記。”
千觴不語,等他繼續。
“一旦用情,不可收拾。累世親人情人,便是已經與我離心離德,也要將其尸身收藏,并細細切開,感受其血液溫度。從暖到冷,從冷到寒,從一夕相慕至世世無緣,都想要記在心中,只盼再不會有人離我而去。”
千觴愣住了,手停了下來。
少恭望住他,淒然一笑道:“少恭早已瘋狂,內心朽壞崩塌,已不是倫理所能解。若不離群索居,只怕執念愈發之多,自己也愈發痛苦不可抑制。”
千觴側了側頭,問:“少恭,你到底活了多久?”
“在下……已經不記得了。”
“一直如此?”
“一直……如此。”
千觴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撫在少恭面上的手,再度動了起來,從眼角開始細細地觸摸著,仿佛不這般便會失去了他一樣。
“那麼,少恭對我……可有執念?”
少恭點點頭:“自然有。非但有,而且執念甚深。”
“能有多深?不如說與我聽。”手指掠過他鼻尖,走向唇角。
少恭挑了挑眉毛:“千觴難道聽了不覺可怕?”
“嗯,可怕。”千觴乾脆地答道,“只不過我不怕。”
少恭搖了搖頭:“你真是……在下對千觴的執念,自然也是同樣。一是希望千觴的記憶永不恢復,這樣便可永遠是在下的朋友尹千觴,而不是其他什麽人;二是……只盼千觴能永遠在在下身邊,一刻也不離去。”
千觴笑了:“你既然這樣想,為何又任我行遍山河,從不挽留?”
“千觴灑脫自由,本是在下最為羡慕喜愛,又豈會束縛?”少恭再度搖了搖頭,“在下從未想過挽留,只想過人壽固有盡時,他日千觴若一朝身亡,能讓在下將尸身收殮,從此能伴左右,便心滿意足。不枉與君相識一場。”
千觴笑得更加開懷:“少恭果然有趣。”
“有趣?”少恭苦笑,“有此等異常想法,不拿在下當個怪物就已經很感激了。”
“我再問你,他日我若一朝身死,魂魄轉世,豈非還可與少恭相伴?”
“魂魄?”少恭冷冷地笑了一下,“轉世又能如何,記憶已經不復,二魂七魄皆散去,早已不是千觴。少恭上古一夕得來形體,便知若無形,魂在亦是枉然。”
千觴扳過他臉來對著自己,認真道:“你說這樣可好?千觴從今日起再不離少恭一步,哪怕是到將死之時,亦可用玉橫將我魂魄收走禁錮,不得輪回往生,僅此一世惦念,永在少恭身邊。無論少恭還要有幾生幾世,我永不離去便是。”
少恭怔住了。嘴唇微微張開,發不出聲音。只是怔怔望著千觴。對方的手指已經蓋在自己輕啟的唇上,溫柔摩挲。
此刻無聲。
不知何時,千觴已經離了小案,繞過了琴,盤坐在少恭身邊。
“……千觴怕是醉了。”
千觴但笑不語,手指仍在少恭唇間徘徊。
少恭的雙唇就像是合不攏了一般,一旦被對方指尖碰觸到,就不由自主微微地張開。
此刻心潮澎湃,似有千萬渴望從胸中湧上,激動莫名,欲說還休。最後他終於還是慢慢閉上了眼睛,唇舌輕柔含住了一直停駐在唇間的手指。
這次愣住的人卻是千觴。
他呆呆地看著少恭垂下頭,閉著眼睛,雙手捧住了自己的手。他的手指感受到對方柔軟的舌用挑逗的方式不斷吮吸著。他看到少恭沿著自己的指尖一點點吸吮,一隻,兩隻,食指,中指,從中間舔開,最後含住了拇指,側過頭,緊緊地吮住。
待少恭睜開了雙眼,他伸過另一隻手去將他下顎抬起,盯住他眼睛,手指仍然停在他口中翻轉,按壓著他的舌,摩挲著濕潤的壁腔。
從來沒有過,從來沒有過。
從來沒有在少恭的眼中,看到過這種近乎於絕望的,渴望。
不知道爲什麽,竟然會令人非常難過。千觴覺得自己的想法似是越來越古怪了——有個人在引誘自己,有個人的眼中寫滿了對自己的渴望,卻會讓自己覺得如此難過。
千觴抽回手指,緩緩將面龐壓了過去,在他的唇上重重地吻住。
他聽到了少恭心跳的聲音,像是寂靜夜晚的爆炸一般轟鳴而響。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被一方黑暗的影子纏住,極大力地拖著自己向下向下,不斷地往地獄的方向墜去,毀滅的火焰在眼前明亮灼燒。
吻得綿延而漫長,千觴緩緩攬過他的腰,唇落到他耳邊,呢喃道:
“少恭……你可想要我一直陪伴你,寸步不離?你可想要我何處也不去,就只在你身邊?你可想要我實現方才所說的一切?你可想要我抱你?如果你想,此時此刻就告訴我,再不要瞞著我。”
少恭聽到自己呼吸的頻率快得異常,有幾分喘不上氣來,他感覺到千觴的臉埋在了自己頸間,溫熱的呼吸是這般若隱若現拂過耳邊,短短的鬍茬就在耳根下最敏感的皮膚上不斷摩擦著,灼熱的嘴唇時而貼住自己時而離開……
豈會不想?豈能不想?
無時無刻不想。
少恭笑了。他閉上眼睛,緊緊攥著對方的衣襟,點了點頭:“想。”
那日清晨,他撲滅篝火,走向洞外那一縷刺目的日光。
背離人間,離群索居。過客如夕,不在心中留下分毫痕跡。
有人在身後支支吾吾開口叫住自己,回過頭去,就看到那人一臉局促和彷徨。
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到我的故鄉去……?
想——不語的自己,只在心裡這樣答著。
只一句話,就點燃自己千百年來對情感的多少渴望。似是一瞬炸開,便無法思考也無法轉圜。就這樣隨那人而去。
那日清晨,有人執意牽自己的手,帶他走出山洞。洞外光照灼人,日頭如焰,自己便如一頭渴鹿一般,在熾熱的日焰下去追逐一個虛空的幻象。
他依稀記得,那一日的晨光何等灼人,那一日的幻象又是何等美好。
千觴聽到少恭用壓抑的聲音叫著自己的名字。
千觴,千觴。他反反復複,一刻不停,只是喚著自己的名字。
此名……是他所取,其中包含他無數所思所想,所期所盼。卻竟是時隔經年,才向自己道出其中含義。
這人怎會覺得這含義不重要?在他看來到底什麽才是重要的?
對於歐陽少恭這個人……某個瞬間,自己總會與他無比接近。而到了另一個瞬間,卻又可能相視不相識。
而此刻,顯然是從他們相識以來,最為接近的時候。
把自己腰上坐臥的人用最大力拉近,令他無限緊貼著自己胯間,不斷在他鎖骨上輕輕噬咬,肩膀被他的手指攥得生疼。偶爾從他頸上離開片刻,抬起頭望著他的臉,見他用手背擋住眼睛,輕輕地,輕輕地仰著臉。
千觴,千觴。他聽到少恭這樣一遍一遍,叫著自己名字。
終於還是忍不住,向側面滑去,將他壓向了琴臺。聽得他一聲短促的驚呼,已經斷了弦的琴從臺上掉落,摔成了兩半。千觴看到身下的人仰在琴臺上,雙目望向那琴,手不由自主向其伸過去,似是想要抓住什麽,已經留不住的。
千觴的手攀上他面孔,仔細地讓他從琴上收回目光,迫他與自己對視,一字一句說:
“莫要再想其他事,只專心於我便可。”
少恭的眼中流露出些許驚訝之色,很快,唇角浮起一個邪魅的笑容。
“好。”答得極為乾脆。
然後千觴一手遮住了少恭眼睛,附身下去,將他緊緊嵌入懷中。
一晌貪歡。
莫名覺得此刻一旦過去,便不能再有如此相近之時了。
他仍聽他喚自己名字,千觴,千觴,一遍又一遍。
終於少恭的手臂撞到了那張紅木小案,小案晃了晃,倒去。
那青花瓷缶和那玉觴,都碎了。
他聽得少恭輕聲笑道:“都碎掉……也不錯。”
心中陣痛不止。
每一次離開青玉壇的時候,少恭都會相送,一直送過了會仙橋,淡淡地向著自己拱一拱手。先轉身離去的人,必然是少恭。頭也不回。
只有一次,就是自己第一次從這裡離開時,過了會仙橋,回報給他一個拱手之禮,轉身而去。走了沒有幾步,忽然駐足回過頭去看那個清秀少年。
那一次回頭,他看到少年正用非常寂寞的神色望著自己走去的方向,滿面蕭瑟蒼涼。他愣在原地看著不遠處的少年,而那少年立刻收起了那副神情,點了點頭,對自己微微一笑,轉身離去,頭也不回。
從那之後,每一次少恭都會先轉身離去。
千觴一直都知道,他只是不願再讓自己看到他寂寥的表情。
夢裡他再次看到了當時的少年,站在會仙橋上,負手而立,唇角露出淡淡的微笑,一臉寂寥,望著腳下浮雲。
他叫他:“少恭。”
那少年抬眼看了自己一眼,對自己拱了拱手,然後一步踏向虛無,掉落下去。
夢中無聲無息,他看著少年瞬間消失在了自己眼前,只剩浮雲流轉。
真是悲傷。他自夢中醒來,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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