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生長
2010
其實一開始是沒有妄想到那麼厲害的程度……?但是越寫越停不下來……
總之很讓人羞射嚶嚶嚶嚶~~~~
我爽了,終於以後可以安心吃素了(滾
於是這裡是——
第八幕 所有的氧氣
第八幕 所有的氧气
元勿刚出了丹药房,还没走下丹阁的台阶便被人一把拽住了。
“尹公子?”元勿疑惑地看了看来人,“啊……方才搅扰了,长老还在里面,你有事的话可以进去找他。”
“不是有事找他,是有事找你。”千觞答得干脆。
“找我?”元勿愣了一下。
千觞四下里张望一番,在此间的弟子颇多,便索性拉了元勿到附近的亭子去,对他咧嘴一笑:
“嘿嘿,你别这么紧张啊,就找你聊聊。”
元勿皱了皱眉:“怎的不光长老这些日子兴致颇好,连尹公子也跟着怪怪的了。”
“看来你也察觉了,”千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你家长老……近日来,心情似乎不是一般的好啊。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弟子是做了些什么事情,令他这么高兴?”
“我倒也想问问尹公子呢,是和长老说了些什么,把他哄得那么开心?”元勿反唇相讥。
千觞摸了摸鼻子,苦笑了一下:“没,我可什么都没说,倒是他自己忽然一串一串,说了一堆话。”
元勿面上浮起了担忧之色:“看来……我们都不知道啊……”
“你想必也在担心吧,”千觞索性挑明了说,“少恭近日……心情好得有些莫名。似乎和以往沉静的样子颇为不同。”
“倒也不能这么说……长老心有执念之时,总是似火般烈,沉静若水倒也算不得是常态。”元勿摇了摇头,“只是最近……似乎的确是不太一样。”
“唉,我没你这么会形容,但是——果然你也有所感觉。”千觞点了点头,“总觉得有种非常危险的预感……他像是快要把自己给烧掉了一样。这人高兴起来是好事,可是少恭的样子,怎么看也觉得过头了些。”
元勿笑了一下:“尹公子真过谦,这可比我形容得要确切多了。不过你刚才不是说什么,有这工夫还不如多喝几壶酒呢?”
千觞轻咳了几下:“酒要喝,要喝,少恭的事却不能不管吧。”
元勿哼了一声:“那就好。如若尹公子有一日放下长老不管的话,元勿定会第一个将你斩于剑下。”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啊!”千觞咧咧嘴,“你打得过我么?”
“不如一试?”元勿的表情透出了倔强之意。
“免了免了,英雄饶命!”千觞被他的样子逗得笑起来,却是转瞬又收起笑容,“你们长老方才都吩咐了你些什么?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值得留意的地方?”
元勿叹了口气,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道:“尹公子有心,不如直接去问长老,他吩咐的事情,我怎能随便与外人道?”
“我怎么能算是外人啊?”千觞颇为厚脸皮地叉起了腰。
“……你不是外人,长老自然什么都会和你说,你还来问我作甚?”
“唉……你说的是,少恭想来还是拿我当做外人,对我颇为不信任,什么都不肯和我说。”千觞深深地叹了口气。
元勿皱眉摇了摇头:“尹公子你……这话倒叫元勿听不下去了。”
“怎么?”
“到底是长老不信任你,还是尹公子不肯信任长老?”元勿撇了撇嘴,“若是信任,对方无论瞒了何事,保留了几分,总会相信着他所做所选皆为正确,又何以会诸般疑惑,抱怨别人不肯对自己透露?”
这般伶牙俐齿的一番话,让千觞听了当即愣住了。
元勿看他的模样,也不再多说,向他一拱手道:“我还有门内诸多事务要去处理,尹公子请便吧。”
说罢便转身而去,人去的远了,叹息的声音却仿佛仍是在耳际徘徊。
千觞的目光幽幽浮在四周昏暗的景物上,唇角牵出一丝苦笑来,口中喃喃道:
“说的不错……我……确实是不信任少恭。怎么可能信任他?”
目光逐渐变得凌厉非常,却又带有一丝微妙的痛苦。
屋内燃着少恭最喜爱的一种熏香。
浑身赤裸的他平躺在床上,略微眯起了眼睛,他身前站着的那人正把酒壶拎起来,将琼酿一缕缕缓缓倒在他肌肤上。
酒是暖过了的,淋在身上的感觉并不突兀,反而是那种温热的触感,愈加能够激发起人的情欲。
液体从他肩头开始,淋过胸前的凸起,流向小腹,在脐上稍作停留了一阵,走向他的腿根,滑过膝盖,一直淋到脚尖。
少恭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身下的床单,背部稍微弓起了一点,呼吸变得紊乱。
终于酒壶的位置来到全身最敏感的地方,轻轻地倒了下去。
“啊啊……”奇妙的感受让少恭闭上了眼睛。
最终壶中剩了的几滴琼酿,被千觞淋在了他略微发烫的脸庞上,睫毛之间挂着亮闪闪的水滴,嘴唇微微开启,醇香的味道便滑入口中。
随着这股香甜之后立刻滑入口中的,是千觞滚烫的舌头。在他口中纠缠着,分享着,细细地舔舐着,把玉液的甘美用口舌的动作融满了他整个口腔。
而后千觞开始舔着他的脸庞,先是在睫毛上打转,把挂着的露珠吸掉,然后舌尖一点点碰着他的眼窝,接下来是额头,鼻尖,颧骨,脸颊,下颚……
埋到他颈间用力吸吮的时候,少恭终是忍不住叫了出来:
“哈啊……千觞……”
千觞微微笑着抬起了头,看着那张刚被自己细细舔过的、沉浸在情欲中脸庞,对他说:“别急……才刚刚开始,你不是说,我们今天有很多的时间……”
“你这是想要做什么啊……”少恭苦笑了一下,“时间可不是用来做这种事的。”
“啊?难道不是你把丹炉的火故意减弱,原本两个时辰就可以开炉的丹药,又要多耗上一天了?”千觞垂下头来笑嘻嘻地看他。
“……在下确实是……”少恭翻了翻眼皮,“确实是想要能将你多留一刻,只是……”
话没说完,就是一声微弱的惊呼,原来千觞已经埋在了他胸前,吮住了他凸起的茱萸。
“唔唔……”少恭皱起了眉头,肩膀缩了起来,身体绷得紧了。
舌尖在上面打着转轻轻舔舐,偶尔用牙齿咬住四周小心地揪起来,又忽然松开,之后再牢牢地用嘴唇吮住,含在口中爱抚……
如同成熟的果实一般露出靡艳的色彩来,渐渐肿胀得变硬,仿佛用手指尖掐一下就可以从里面滴出水来一般……
“好香!”千觞松开后不由得赞了一句,“配上美酒的少恭,真是香醇得让人难以自拔啊!哈哈。”
被这人说的不由得有些好气又好笑,少恭瞪大了眼看着他。
在被对方要求说“一次就好,想要好好品尝你”的时候,他虽是有些疑惑,明白对方的意思后,倒是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只是这种“品尝”……未免太过疯狂了些吧?
罢了。少恭心里说。若论疯狂,想来也没人能够及得上我。
濡湿而滑腻的触感从胸口走向了小腹,双手大力地爱抚着纤细的腰肢,被他揉得泛起一层淫靡的绯红。
舌尖停留在了肚脐形成的小窝上,先在周围缓缓舔弄,把旁边的酒都赶入到最中间,像是小小的酒杯一般盈满了佳酿。最后进入到中心,大力地吸了一口——
“——!”少恭的身体被这种细致的挑逗弄得愈发敏感,强烈的战栗在他四肢扩散开。
贪婪地在那里品尝着,佳酿入喉之后还嫌不够,仍是不断地在那里舔舐,像是一点遗漏都不想放过。
而后顺着左侧的腰际,一点点舔过腹沟,来到中心的花丛里,两根手指托起下垂的囊袋,含住他微微勃发的欲望。
少恭沉声叹息着,深吸了一口气,揪紧了身下的床单,腰部战栗着向上挺起。
只轻轻地含了一下,很快那人的舌头又游走到了大腿内侧,细心地舔着流过他身体的每一滴玉液。
“热……”少恭轻喘着呢喃道。
被舔弄着的腿随着对方的手抬了起来,架在他肩上,吻落在了膝盖上,顺着小腿,一直舔到了脚指尖。
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了,每一个动作都让少恭更为迷醉。
另一条腿也被抬到了对方肩上,和刚才一样细细地品尝着。
跪在自己腿间的那人,下腹滚烫的昂扬已经顶在了自己的穴口,少恭轻轻摆动起了腰肢,在他勃起的火热上面蹭过。
虽然还没用手指打开过,但是就这样进来的话,应该也不要紧……
“很热……千觞……”他轻声说着,“快要烧起来了……”
但是并不是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千觞没有进入他,而是意外地将抬起来的腿向他头部压下去,一手托住了他的腰拉了起来——
“……!等下,你做什么?啊——!”
说是“品尝”,那么自然要每一个地方都尝过才行。由于舌头正埋在对方的身体里搅动,所以千觞很遗憾地没能把这句话说出来。
“不要……喂,我说你不觉得脏啊……”少恭被他弄得没辙,可是看起来,对方不打算放开自己,反而越来越深。
柔软的触感在体内翻滚着,快感激烈地扩散开。
“唔唔……!啊……”
千觞一手箍紧他的腰,一手伸到前面去握住他挺立起来的欲望。
少恭的身体愈发绷紧了起来,嘴唇张开来像是离了水的鱼儿一般仓惶地寻求着呼吸,看到对方的视线正牢牢地盯着自己的脸,像是有热度一样烧在自己肌肤上。
“不行了……”他失神地呢喃着,在千觞手里面达到了高潮。由于是这样的姿势,白浊射出来的时候都洒在了自己胸口上。
千觞把他的腰放了下来,伸手在他胸口上把灼热的体液抹开来,安慰地抚摸着他凸起的颗粒。
“你……”少恭有点猜不透他接下来会怎样了。
“少恭的味道真好……”千觞向他俯下身来,在他脖子上舔了几下,扳过他的肩,把他的身体整个翻了过去,骑在他臀上。
“……还要做什么?”
“这面还没尝过呢啊……”千觞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将第二壶酒拎了过来,浇在少恭的脖子上。
却听见身下的人笑了起来。不由得皱皱眉头,一边顺着他的脊背把酒浇下去一边问:“笑什么?”
“你想尝的话,在下倒是无所谓……”少恭转过脸来眯着眼睛看他,“只是你能忍得住么?不急着想进来?”
“挑衅啊!你可真狠。”千觞也忍不住笑了,“放心,我耐得住,不把你全身都尝过,是不会轻易吃最后的美餐的。”
最后把少恭的腰抬高起来的时候,他身上已经被自己弄得到处都是情事的痕迹。
身体又软又烫,把臀部抬得更高一些,一下子就挺到了最深处。
其实以往,千觞倒是从不曾用这样的姿势进入过他。像是野兽交合一样的,让对方这样跪着趴在自己身体下面被侵犯,总觉得是带有某种侮辱性。他担心一向都很骄傲的少恭不喜欢这样的方式。
不过这次,看起来他没有不高兴……反而是有些期待地轻轻迎合着自己,小幅度地动着腰肢,配合着自己的动作起伏。
千觞发出了一声低吼,俯下身去一口咬住了少恭的脖子。
“唔!疼……”
真的像是原始的野兽交合一般,一边奋力挺进占有着,一边咬着对方的脖子。
少恭的确被他咬得很疼,何况还不是咬一下就放开,而是一直用牙齿揪着,随着身体大幅度的动作咬得更紧,渗出了血来。
不过他并没有要求千觞松开,而是闭上了眼睛,在这种痛意之下感觉到快感愈发强烈。
……这样下去,真是要疯了。
少恭咬了咬唇,开始有意识地将被搅得水声四溢的地方缩紧。
这样做……当然是为了让进入自己的那人感受到更大的快感。这种事情不需要人教,是天生的本能。
压着他的那人果然发出了非常享受的欢愉之音,暂时放开了他的脖子,停下了腰部的动作,在他耳际喘着粗气道:
“你这家伙……真是要把我弄疯了才算?”
少恭轻轻地笑了,暧昧地道:“就是想要叫你为我疯狂,怎样?”
千觞看着自己身下的这人,嘴角带着有些可恶的笑意,发亮的眸子里闪着自信的光采,他才明白,之所以不介意这样的带有侮辱性的姿势,是因为这人无论处在什么情境下,都不会失却他骄傲而美丽的气焰,总会是那个相信自己能掌控住全局的家伙。
“早就为你疯狂了……”千觞叹了口气,咬住了少恭的肩,再度开始猛烈的挺进。
而身下的人,满足地笑了起来,闭上了眼睛。
醒来之后,千觞看到少恭只在赤裸的胴体上披了张白色的单子,站在窗前撩起厚重的帘子向外看着,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你居然还站得起来啊。”
“多谢千觞手下留情。”那人转过脸来看自己,声音里带着温和的调侃笑意。
“……”千觞伸了个懒腰坐起来,“丹药还需要多久?”
“这次是真的只剩下两个时辰了。”少恭的目光再度投向了窗外,“丹药出炉之后,便交给百里少侠,还要劳烦千觞陪他们走一遭,去一趟百里少侠的故乡了……”
“他的故乡……是叫做乌蒙灵谷?”千觞看着那人的目光忽而变得锐利非常,当然,由于在他身后,并没有被他看见。
“不错……乌蒙灵谷。似乎是南疆的一个小村落……”少恭投向窗外的目光,也逐渐变得凌厉。
乌蒙灵谷。风晴雪。大巫祝。尹千觞……
所有的一切都汇集在一处时,不知是否会唤回他当时的记忆?
太过冒险了……也许不该让他去。
但是,偏是想要一试。究竟是记忆先把你从我身边夺走,还是……
赢的人会是我。少恭轻轻地对自己说。一定会是我。
“两个时辰啊……”千觞慵懒的声音打断了自己的思绪,少恭回过头去。
“是,两个时辰。在下这就去吩咐弟子备好一餐,算是为你们践行。”少恭微微一笑,走向床边的太师椅,想要拿起自己的衣物换上。
却被床上坐着的那人牢牢扣住了手腕。
“两个时辰。”千觞盯住他眼睛,笑意深重,“时间刚好够。”
“你该不会是想……”少恭扬了扬眉毛。
“不错。”千觞说着就把他一把拉向了自己,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你不累?”少恭有些挑衅地看住他。
千觞咧嘴一笑:“睡的很好,正是最有精神的时候。”
少恭长长地叹了一声。
把这样子用被单裹住一点的少恭揉进自己怀里,让他骑在了自己胯上,从下而上地顶入到他身体深处。
抓着他的双手,一下下顶着,看着他披散开的长发随着自己的动作而上下飞扬。
美好的愉悦感摄去了自己的心魂。
他抬起手来,蒙住少恭的眼睛,亲吻着他的下颚,小声地叫他:
“小欧阳……”
他感觉到那在自己胯上前一刻还随着自己动作起伏的人,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
是个非常危险的尝试。千觞暗自笑了。他吻上那人的脖颈,将他按在自己肩上。
放在那人背上的手,都能够感受到他不自然的抽搐。
不去看他的眼睛。如果看了的话,就没办法欺骗他了。
“少恭现在在床上的样子,就像个小孩子。”他缓慢地在那人耳边说着谎言,“又贪婪,又纯真,一点也不加掩饰……你觉得呢?”
他笑意更深了:“以后在床上就这么叫你如何?小欧阳……”
少恭没有回答,下颚抵在对方肩上,承受着来自那人自下而上的冲撞,目光早已带上了凛然的寒意。
他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相信我……
千觞把他的腰部用力向下拉着,使他与自己结合得更紧密。
前一刻非常温顺的少恭,此刻浑身都散发着某种危险的气息。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用手指勒住自己的脖子,把自己杀死。
越是危险,就越让自己兴奋。千觞的眼睛发亮,埋在少恭体内的昂扬不可抑制地胀大,极为疯狂地索取和占有着。
侵犯这么危险又美丽的东西……真的太让人难以控制了。
千觞把胯上骑着的人不由分说就向下压了去,把他肩上裹着的单子一手扯开扔在了地上,举起他的双腿,一边盯着他的眼睛一边奋力挺进着。
“小欧阳……你真美……”他哑着嗓子叫道,并伸手去抚摸少恭的脸庞。
他看到那双美丽的眸子里闪烁着阴晴不定的疑惑光芒。
他俯下身去牢牢地压住他,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声,用尽全力掠夺起来。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欧阳少恭。
哦,小欧阳~你多大了?
……咳咳,在下今年十七……
什么?十七岁?才比我小两岁啊?看不出,真是看不出,小欧阳你明明就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嘛。
……让阁下见笑了。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咳,年纪不大,说话这么老成。我叫风广陌。
哦……?阁下姓风?
是,怎么了?
在南疆,似有不少信奉女娲的部族,风氏一姓,正是女娲一族的贵姓。
哈哈,小欧阳知道的不少啊!不错,我们村子确实也是信奉女娲的。
……麻烦风公子,不要再称呼在下“小欧阳”了。
好好好,你不喜欢我就不叫了。
没错,少恭,我已经想起来了。真正的,和你第一次见面时的事情。
不过……我想要让你猜猜看,到底是我已经恢复了记忆,还是说这脱口而出的,与过去的岁月相重叠的称呼,只是一个偶然而已?
一定让少恭非常烦恼吧。
你看,你都快要不能呼吸了……
2010
我竟然一天兩更了(熊吉
這個人真的是我嗎……
可惜我不夠給力啊嚶嚶嚶嚶~~~~
各種OOC各種小言風少女風大家……不要太介意……?
隨便看看就好……?別跟作者計較(扭頭
第七幕 享用我 现在
在青玉坛住了已经整整三天,千觞始终没有去和少恭单独碰面。
从他们来到青玉坛将祖州仙芝交给少恭的那一天起,少恭几乎日夜不停地都守在丹药房,连饮食起居都未离开过。其他人是客,知他忙碌不好前去打扰,
尹千觞却不同,他原是有着很多事要对少恭说,无论是告知路上经历,还是向他解释囚禁寂桐一事。而千觞偏偏就是不去会他一面。
过了第三日,再怎么沉得住气的少恭也是忍不住了,叫人去请千觞。他这才晃晃悠悠地来了。
进了丹室,少恭已经遣走了其他弟子,冷冷盯着他。
“千觞可算来了。想来是在下何处冒犯了你?明明同在坛中,三日以来我几乎不离丹室寸步,却也不见千觞前来。直到今日差人去请,才能见上千觞一面。”
“那少恭何不早差人去请?”千觞笑了笑,“是不好意思?自己就这么闷了三天?”
少恭面色一沉,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厉声道:“你岂非是有很多事要跟我解释。”
“少恭如若有心猜忌我,我怎么解释也是枉然。”千觞肃容,“若你信我知我,自然明白我别无他意,只想替你审问寂桐,缘何背叛于你。”
那人背对着自己,看不见他面上神情,过了许久方听他道:“那千觞可问出了什么?”
千觞心里一紧,摇头道:“你都问不出,我又有何用。”
“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举?”少恭终于回过身来看住他。
“只因我想要问的,与你想问的怕是不一样。”千觞苦笑了一下,“我想问的,是雷严说的那令你最为在意的人究竟是谁。”
“……!”少恭愣了一下,垂首摇头,“你……竟然还是如此放在心上。”
“怎能不放在心上?”千觞叹了口气,溜达到一旁的蒲团上盘腿坐下,“问你你也不肯多说,雷严又死了,寂桐是跟随你时间最久的人,不问她问谁?”
“那你问出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千觞苦笑,“她竟然不知道……她不是从你小时候就跟在你身边?你最在意的人是谁,她却一无所知……”
“寂桐虽随我多年,我却也未必事事都会让她知晓。”少恭面色柔和了几分,“此事她确实一无所知,你真想知道的话,也该来问我,而不是她。”
“你?我已经问过了,有用么。”千觞淡淡道。
“……不是在下不想与千觞明言,只是此事确实一时无法说清——”
“又来了!‘一时无法说清’,这样的说辞,少恭用起来真是利索。”千觞抬了头,笑吟吟地看他。
“我已说过,那人死去已久……”忽然停顿了下来,雷严在蓬莱时对自己所说的话在耳边响起——要是……巽芳真的还活着……
“如果雷严说的是真的呢?”千觞盯住他的眼睛,站了起来,离他越来越近,“如果那人真的还活着呢?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她呢?”
“……”少恭避开了千觞询问的眼神。
“呵呵……这又叫我如何才能不放在心上。”千觞笑着摇了摇头,却不看着少恭,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如何才能不在意那人是谁……”
“你如此介意此事,便是为了……为了……”后面的话说不出口,便吞了下去。
“不错,”千觞声音放柔了,轻轻环住了少恭身体,“我就是怕会忽然之间就失去了你,连原因都不知道,就莫名地输了。”
少恭将额头轻轻贴在了他颈间,一手抓住他衣襟,闭上双眼沉默着。
什么叫输了……尹千觞,什么叫输了……
怕失去我?现在难道不该是我担忧随时都可能失去你吗?
可是……自己的心却不知为何,被他的话扰乱得无法平静。
这样子的沉默,让空气中逐渐溢满了悲伤的味道,不知过了多久,少恭才开口轻声道:“你真的无需介意……那人的确是死了。”
“若是还活着呢?”千觞轻吻着他的发丝,一边小声问。
“……”少恭不语。
直到他的唇逐渐落到了自己耳际,他伸手去揽住了对方脖颈,微微侧过脸去,有些许茫然地回道:“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千觞没有说话,而是寻觅到他的嘴唇吻住。
他的手伸到少恭脑后紧紧地捧住,一手落在他腰际,逐渐用力将他搂紧。湿润的舌温柔地舔进他唇齿之间,在他口中夺取着甘甜。
少恭攀在他颈上的手不由得用了力,让自己和他能够贴的更紧,另一手拽住他袖口的衣襟,两个人的身体就这么无限接近着。
他非常温顺地去回应着这个吻,就像所有心有歉疚的人一样。
一阵缠绵过去,千觞轻轻放开了他的唇,手攀上了他的脸庞,抚摸着因为呼吸不畅而变得红润的面孔。
而后他的手落到少恭的下颚上,微微将其抬起,盯住他的双眸,一字一句慢慢道: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回答,不是吗?”
少恭舔了舔被濡湿的唇,像是一只做错了事的小猫一样,不看对方的眼睛,只是扬起脸迎上去,再度索要一个吻。
而千觞却躲开了。
他的身体离开了少恭,他的手掌也从少恭的下颚撤走,他所有的温度都在他脸上凄凉的笑容中变得冷却,他笑着说:
“只可惜你不会给我我想要的答案。”他还是在笑,“欧阳少恭有时候很爱说谎骗人,有时候却偏偏诚实得让人觉得愚蠢。”
“……”少恭仿佛是觉得离开了他的体温就冷了一般地,一手抬起来抱住了另一侧臂膀。
“抱歉……祖州之行的事,明日再来与你细说。”千觞仍然是笑着的,仍然是笑着的,“现下……我实在没有心情……告辞了。”
他看着他走出去。
许多年来,他头一次觉得这随时都生着火的丹药房,怎么会这么冷。
青玉坛下层的日头正好。
在丹药房里接连几日,少恭忽然很想出来走走。
他独自找了个亭子坐下,用手轻轻按着脑门正中。似乎这样,就能想明白一些他长久都想不通的问题。
忽而听到一把清脆的声音叫自己:“丹芷长老?您怎么在这里?”
少恭抬起头来,看到来人,微微一笑:“黑曜。”
“长老身体不适?”
“不碍。”少恭摇了摇头,笑着看他,“你来门中已经有些时日,可还习惯?”
“嘿嘿,师父说青玉坛从未收过妖做弟子,不想有我这等有心修仙的妖怪,对我非常恩厚。弟子过的很好。”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少恭笑意盎然,“我回门派中来之前,你便拜入了门下,都未曾和你聊过,是如何想要修仙的呢?”
“为了变厉害,道行高了,才配得上我喜欢的女孩子!”
少恭笑意更深:“哦?你说的是晴雪姑娘?”
“嘿嘿,对,长老您是想笑话我吧?”黑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自然不会,”少恭摇头道,“为心爱之人而寻求更多的力量,这有何可笑?”
“还是长老最通情达理了!”黑曜笑了。
“只是黑曜,我且问你,你为了她而来门中修道,晴雪姑娘知道后是何想法?”
“她……我这两天刚见了她。她当然是高兴了!她未来的夫君是个男子汉!”黑曜像个孩子一样挺了挺胸。
“哦?我看未必吧。”少恭摇了摇头,“我倒见她似乎是十分为难,愁眉不展。”
“……她为什么要愁眉不展啊?”
“黑曜你可知道,晴雪姑娘心中早已有了心上人,那人你也见过,就是百里少侠。”少恭收起了笑容,“她心里既然有了一个人,你还对她如此,要叫她如何是好?怎能不为难?”
“有了心上人?那有什么关系啊。”黑曜不太明白地挠了挠头。
少恭微讶道:“你说什么?‘有什么关系’?”
“对啊,她心里有一个人,有两个人,有几个人不都一样?”黑曜说着,也不管规矩,就坐到了少恭旁边,“她总归是要做我的妻子的,心里有多少人都没关系吧?有几个人也是我的妻子啊。她这有什么好为难的……”
少恭听了,不由得苦笑着呢喃道:“你……你这说法……倒也不错。”
少恭顿了顿,兀自重复着:“有一个人,有两个人,又有何妨……没有谁是可以被取代的。无论是背叛过的,相守过的,让自己痛苦过的,让自己开心过的……而这当下与自己同路的人,纵是有一天可能转身为敌,只要在还相伴的时刻,这份情意又岂是会输的?”
黑曜听得糊涂:“长老……?”
少恭转向他笑了笑:“无碍,我自有一些思虑之事,黑曜你且去忙吧。你师父今日给的日课可都做完了?”
“啊……我,我得回去了!”黑曜从凳子上跳起来,“那个,长老,弟子告退!”
“去吧。”少恭淡淡道。
看黑曜一溜烟儿地跑走了,少恭眼中笑意更浓,唇角却是浮现了一丝奇诡的寒意:
“真是个好孩子……你放心,总有一日,我一定叫你和你所喜欢的姑娘永远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他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带着那丝奇诡的笑容,安静地坐在那里,享受着光芒。
现下已是入了冬,在青玉坛这等洞天福地,却是感觉不到夜晚的寒冷。
千觞暂住的弟子房在下层,外面过亮,虽是深夜却也让人无法有所睡意。所以房间的窗户都配上了厚厚的帘子,遮住外面光亮。不用点灯屋子里也是不暗。
只是虽然遮住了,总还是睡不踏实。从前在这里,都是在上层的房间睡的,安安稳稳。这下子倒叫千觞睡不好,迷迷糊糊睡一会儿,醒一会儿。
有一次他不安地醒转过来,翻了个身向外,却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
屋内并不暗,一下子便看出是少恭来。饶是如此,也还是吓了一跳,再无睡意。
“少恭?你……”
“可是在下吵醒了你?”少恭微微一笑,“抱歉。我原是只想来看看你,并无意扰你清梦。”
“什么清梦啊。”千觞坐起身来,将被子推开,伸了个懒腰,“屋子里还是太亮了,睡不踏实。”
“是在下思虑不周,上层空出的弟子房,都让几位姑娘还有百里少侠、小兰他们用了,委屈千觞。”少恭一边说着,一边叹了口气,握住千觞撑在床边的手。
“你呀,跟我熟才委屈我的。”千觞一笑,像是已经完全忘记了今日下午的种种不快,“我还要谢谢你委屈我呢。”
少恭轻笑了下,握着千觞的手没有放开,只是垂下头小声道:“既然千觞醒了……在下是来回答你今日的问题的。”
“什么问题?”千觞愣了一下,看少恭面色一沉,马上道:“啊啊,那个……你还想着呢。当我随便说说就好……”
少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害我思虑甚忧,担心于你,你倒是恢复得快。”
“嘿嘿……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放心上……”千觞说着说着,竟是一贯厚脸皮的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少恭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却是正经非常,靠近了他缓缓道:“你想要的回答……在下给你便是。莫说那人已是死了,便是真的还活着,少恭也断无理由放下对你的这番情意,只要千觞一日还愿与我为伴,少恭……便绝不会弃此情于不顾。”
——只是待到你不愿再与我为伴时……就不同了。这是少恭留在了心里没有说出的话。
千觞被他说的怔住,竟然脸都有些红了,支支吾吾地道:“这……少恭……我真是万万想不到,这可是你头一次……”
“头一次什么?”
“头一次承认你喜欢我。”千觞贴到他耳际沉声道。
啊……想了想自己方才的直白,少恭也怔住了,忍不住脸上有些发烧。
“你这是怎么了,”千觞一边顺手将他发带解了,一边在他耳畔呢喃,“我并不是需要你……说到这个地步的。”
“……心之所向,委实按捺不住,叫千觞见笑。”
“怎会笑你,高兴还来不及。”
千觞微笑着从他耳际抬起头来,直直注视着他眼睛。少恭沉吟一会儿,终是凑了上去,在他唇上一吻。
短暂的柔情过后,千觞忍不住紧紧抱住了他,寻到他的嘴唇,探求着更多。
呼吸随着吻而变得炽烈,他扯动着少恭的腰带,对方的手也伸过来替他解开薄薄的一层里衣,一边深吻着,一边二人的肌肤已经袒露着贴在了一起。
情到浓时,少恭却忽然停下,从他怀里滑了出去,对他一笑,转身走到了窗子前,“唰”地一下拉开了厚重的帘子,刺目的光芒毫无遮拦地投进屋中,让二人不由得都眯起了眼睛。
少恭身上衣襟已是褪了大半,就这样站在窗前,顺手推开了窗子,剥离后挂在身上的衣袂,被风吹得飘起,剩他如雪的肌肤,在其中忽隐忽现。
“如此好的日光……四下里都安静地睡了。除却你我,再无人是醒着的……既有这样的机会,何不享受这般美好的日光?”他笑着回过头来,“千觞,抱我。”
“就在日光之下,抱我,现在就抱我。”
少恭记得,那日自己在草地上被侮辱的时候,一直在叫着千觞的名字。
如今他也是一样,一手抓着窗棂,一手胡乱抓着那人头发,颤声叫着他的名字。
请你不要停下。永远也不要停。如若不是那日,自己只怕也无法察觉,这人竟然已经到达了心底那么深的角落里,徘徊不去。
那人的手指深深地陷入自己火热的体内,柔软的内壁把它们牢牢地吸了进去,伴随着喘息和呻吟,体内切实而躁动的感受在一点点动着,挺立起来的欲望被对方含住了,非常温柔地抚弄着,惹他战栗不止。
“呜……够了,千觞……”少恭伸出双手去捧起千觞的脸,“进来。”
千觞站了起来,紧紧地贴住少恭赤裸的身体,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快意之中的颤抖。一手托着他臀部,一手捏着他的腰,将他微微抬起一点来,用自己炽热的欲望对准了一张一合的穴口,缓缓挺入。
“啊!啊……”身体被那人的温度填满了,极端的快意和需要撕裂了意识。
少恭的手指在窗棂上抓出了道道痕迹,结合的部位牢牢将自己顶在了墙上,除却这个地方,自己再无支撑点,双腿颤抖着却够不到地面,只能在那一点的支撑下虚弱地挂着。
千觞的双手握住了他臀瓣,让他抬得更高一些,开始慢慢动了起来。
“呜啊……!”浑身没有可以借力支撑的地方,使得结合处的动作更为敏感地躁动不安,直直冲到整个身体。
“喜欢吗……少恭?”那人一边动着,一边在自己耳边问。
少恭点点头,抓住了他的肩膀,冲撞的声音和奇妙的触感像是毒一样,弥漫和扩散到他全部的意识中。
他忽然伸手过去抓住了千觞的头发向下拉,听他发出“唉哟”吃痛的声音,迫他把脸扬起来对着自己,然后向着千觞的嘴唇咬了下去。
“——!”尖锐而细小的疼痛随着嘴唇的破裂而漫开,千觞舔了舔嘴唇,像是为了报复一样地用力向深处顶去。
用以回报自己的,是指尖在自己肩头的力度。
少恭的身体不断诉说着对自己的欲望,甬道内的湿润和火热都是露骨的恳求,柔软的内壁将自己裹的那么紧,无法忍耐地低下头来寻觅自己的嘴唇来亲吻……
他……和以往真的不太一样……
像是抛却了某种包袱一样,放肆而疯狂地对自己展露着渴望,身躯在自己的慰藉下淫荡而妖艳地扭动着,口中的呻吟甚至可以说是娇媚。
他说千觞,千觞,别停下,一直这样,永远都不要停下。
他抱住千觞的肩在他颈上亲吻,他求千觞托起自己的腿来让自己可以盘住他,他引着千觞的手到自己腹下握住自己的昂扬,他小声地说碰我,给我,不要停止。
他看着千觞的目光里,有某种近乎于疯狂的执念和欲求。
而千觞,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循着他的需要,也同样近乎于疯狂地去给予着。
有那么一瞬间,千觞忽然觉得害怕。
可以做到的……没有什么事情是真的做不到的。我会找到方法让他永远也不恢复记忆,永远都只是尹千觞。
他曾是娲皇神殿的十巫之一,被女娲赋予了长久的生命而没有轮回转世,只要我能够寻回另一半魂魄,便可以继续渡魂为生,长长久久,直到他生命逝去的那一天,也许到那时新的魂魄之力也不会耗尽。我会和他一起,有足够的时间,一直在一起……
直到我们的魂魄衰竭,消失。在那之前,他能够长久地,和我在一起……
和我一起看蓬莱春色的苏醒,和我一起站在那些复活的人们中间,和我一起赋予大家永远的生命……我会慢慢告诉他,让他明白这一切……
若是真的想,就一定有办法……可以做到的。
一定可以。
光芒柔和地,洒在赤裸着沉湎于情欲纠缠的二人身上,像是在许诺一个美好的未来。这样子的日光,让人相信着自己的力量,相信着疯狂的爱,相信着没有说出口的约定,相信着没有应许的明天。
就只现在而已。相信或许也只有这么一瞬间。
2010
第六幕 誓言
滑二小姐将窗子关严了,搓了搓手。
“老人家,快入冬了,天气也变凉了,窗子就别开着了。”看那老人嘴角带笑,她皱了皱眉,“我这可不是怕您逃了去,那么多人守着呢,这是为老人家您身体着想,可别误会了。”
“二小姐是个善心的人,老身怎会不知……”寂桐轻咳了两声。
“知道就好。”滑二小姐撇撇嘴,“若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告诉绮红,让她来管我要。”
“岂有不便,不敢劳烦了。原是阶下之囚罢了。”
“这次我来,是因为入冬了,给老人家带了个暖手的小炉子来,”滑二小姐说着,将暖手炉放到桌上,“天已经越来越冷了,身上太单薄了不好,已经叫人去给老人家裁冬衣去了。”
“……这叫老身如何敢当。”
“唉,就别跟我客气了,我都不知道你是谁,还得关着你,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寂桐不由得抬眼看她,唇角露出笑意:“二小姐当真宅心仁厚,日后定有福报。”
“福报就免了吧,只要尹道长赶紧回来,也好将你放走。”滑二小姐叹了口气,在寂桐身边坐下了,“你一个老人家,是如何惹了他尹道长了?若是惹了他,他又怎么会叫我好生关照着你,不可让你受了委屈?”
寂桐笑道:“二小姐是想听故事?只是这故事怕不太好听。”
“若是个能讲的故事,他怕是早就与我讲了。”滑二小姐摇摇头,“既然他不肯讲,想来是个不好教人知道的故事。”
“二小姐如此通情达理,与尹公子倒真是一对璧人。尹公子好福气……”
“什么?”滑二小姐瞪大了眼睛,连忙对她摆手,“您可别误会!尹道长对我滑家有恩,我和他私交虽好,亦是常有来往,可却并没这层关系。你这话让他听到,岂非要笑死!”
“啊……是老身误会了?可老身以为……”
“这误会可大了!”滑二小姐急的直摇头,“尹道长早就有了欧阳先生,和我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寂桐脸色“唰”就变了,失声道:“你……你说什么?!”
“是了,他和我说你是欧阳先生家的仆役,你却一点都不知道么?”滑二小姐抿着嘴乐了,“他倒还真会藏,不过恐怕也是欧阳先生不愿意让他人知道吧。”
看寂桐脸色越来越差,滑二小姐有些担心地站起来:“您……也不用这么惊讶吧。这也不是坏事啊……”
寂桐面色如纸,扶着桌角站起来,摇头道:“二小姐……老身……身子有些不适……”
“也好,那我就先走了,老人家多注意身体。”滑二小姐吐了吐舌头,意识到自己八成是说太多了,等那尹千觞回来,不定要怎么修理自己。
丫鬟给滑二小姐披了件裘,她走出门来,站在宅子外,忍不住又回头看看,紧了紧领口。
不想刚要上轿子,就看见一人站在不远处,正微笑着看自己。
最是另自己心惊的,便是那人手上,正捏着一枚她滑家的镖。
“姑娘想必就是滑家的二小姐?”那人走上前来,笑得如沐春风。
“正是……阁下……”滑二小姐忍不住一手抓紧了裘面,“莫非就是人们口中说的,在这附近义诊的欧阳先生?”
“在下正是欧阳少恭。”少恭垂首,向她施礼,“小小行径,不料小姐也知道。”
“先生在安陆可是位名人呢,”滑二小姐脑中飞速地转着,“比那成日里醉的东倒西歪的尹道长还要出名了几分。”
少恭含笑:“哦?二小姐和那位道长莫非是熟人?”
“尹道长常来安陆,曾出手在妖兽手中救过我三弟,”滑二小姐不疾不徐,“他是我滑家的恩人,我与道长也确实十分熟稔,道长来安陆,不少活计都是我替他找的。”
“原来如此。”少恭点了点头。
滑二小姐反而凑近了他,小声道:“先生放心,那日的事我不会对外人提起,尹道长既是我家的恩人,我又岂能在外乱说他闲话?”
少恭立时被她将了一军,不由得苦笑:“小姐果然冰雪聪明,倒是在下小人之心了。”
滑二小姐笑颜如花:“先生与尹道长,还有那位少侠都是我安陆的恩公,在此处居住若有不便,到这宅子来说一声也行,这处宅子正是我家的,若有需要直接从这里取也无妨。”
“多谢小姐,只是少恭这两日,只怕就要离开了。”
——太好了!滑二小姐松了口气,面上不露:“我听田掌柜的说,先生要在这里等少侠和尹道长他们,怎的又要离开呢?”
“安陆与碧山之祸,与我青玉坛都脱不了干系,如今在下便是要回青玉坛中,整顿门派之乱。”
“什么?你还回去?”滑二小姐吃惊不小,“你不正是被尹道长他们从那些人手中救出来的?”
“门派内乱,却有人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叫安陆百姓在祸患之中惊扰,少恭他日必然叫弟子们前来请罪。”少恭深深一揖,“只是在下受前任掌门与师尊的恩惠颇多,他们虽已不在了,总不能就此扔下不管。”
滑二小姐摇头叹道:“先生此去,可要小心。若是你有什么事……我要如何向尹道长交代。”
少恭不由得笑了:“我自会在田掌柜处留一封信,告知百里少侠他们。千觞这边……恐怕还要小姐多说两句了。”
“既然先生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劝阻。”滑二小姐向他道了一记万福,“还请珍重。”
“这镖……既然是小姐的东西,那还是物归原主吧。”少恭将手中的镖递了过去,“在下小人之心,让小姐见笑。”
滑二小姐盈盈一笑,接过了镖,在手里把玩着,小声道:“那我就祝先生与尹道长……百年好合吧。”
说完,也不看少恭面上的神情,只掩着嘴乐,转身上轿了。
轿子走起来,她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按住跳个不停的心口,撩开帘子看了一眼,见少恭仍在门前站着,低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不免心中一紧。
丫鬟在她对面握了她手:“小姐,这可算是瞒过去了?”
“我怎么知道!”她眉头紧蹙,“过了路口你下去,马上回去看看,叮嘱他们千万别露了馅。无论怎样,不可让欧阳先生进那宅子去。”
“是……”丫鬟用手帕擦着滑二小姐早已被汗水弄污的掌心。
屠苏从箜篌所在的平台上下来,却在锦缎织成的路上看见一人,一边与虾兵蟹将称兄道弟,一边将手里的酒筒抛上抛下。
“……”
“哟,恩公!”千觞对他招了招手。
“你来此作甚?”
“这不是听见曲儿了,怪好听的……”千觞话锋一转,“不过这曲子,倒像是在雷云之海的幻境中听那白衣男子弹过。”
屠苏点点头:“正是那首曲子。”
“这曲子叫什么名儿?恩公知道不?”
“绮罗大人告诉我,是太古时一位被贬的仙人作的曲子,名叫什么,她也不得而知。”
“……这样啊,仙人写的曲子。”千觞拧开了酒筒,“怪不得,人间难得一闻啊!不是在龙宫里,就是在记忆幻城里听见……咦,那咱们瞧见的白衣男子,会不会也是仙人?”
“这就不得而知了。”屠苏摇摇头,“蓬莱传闻,想必也是古早之事,龙绡宫的人也只知道那人并非蓬莱人,是不是仙人就……”
“说的也是……恩公你刚才在上头,是碰上了绮罗大人?”
“不错。”
“聊什么了?看你心事重重的。”
“……”
屠苏不再多言,转身离去。留了千觞,往上头望了望,送进嘴里一口酒,抹抹嘴就往上走,却被身边的蟹将拦住。
“站住!你小子说话那么无礼,绮罗大人就在上面,你去了要是冲撞了她怎么办!”
千觞正要开口,却见绮罗也缓缓走了过来,对他点了点头:“公子。”
“唉,龙女大人,我想上去听个曲儿,他们拦着我。”
绮罗微微一笑:“公子想听,自上去听便是,恕我不能陪伴了。”
“哪里哪里,有酒喝,有曲儿听,要再有美人相伴,齐人之福都享尽了,那不是得折寿了啊?”
“休要对绮罗大人无礼!”
“不碍的,”绮罗摇了摇头,“那公子请便,告辞。”
不错……正是这首曲子。少恭曾经给自己弹过一回,只有一回。
——这首曲子,于我而言有特别之意……一时却也无法说清。
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啊……千觞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太古时被贬的仙人……蓬莱国的驸马……少恭。
寂桐所说的果然不假,她便是蓬莱的公主巽芳,少恭的妻子……而少恭是半魂之人,以渡魂之术活了很久,很久……
只是她怕也不知道,少恭还是位太古的仙人呢……
千觞往嘴里送了口酒,仰起了头,睁开眼睛,看到亮丽的水波在眼前晃动。
“这是怎么活的啊……”他摇了摇头,“被贬的仙人?只有一半的魂魄?到底都碰到了些什么事……”
回去后,便放了寂桐?还是继续囚着她……?
原是有太多话来不及问她,听她一席话听得自己浑浑噩噩,如坠五里云雾,想要待回去了再细细问过。
现在却觉得……不想再问了。如若要问,也不是问她。
……只是,心里头想要问的那人,却必然是什么也不会说的吧。
千觞把酒筒的盖子拧上,扔在手边,往地上一躺。静静地听着箜篌,无限反复弹着那首自己原本只听过一次的曲子……
桌前的一盏孤灯,摇曳的烛光映着那老妪的脸庞,她的目光竟像是什么也看不到一般。
门被轻轻地叩了两下,她稍微回了下头,并无反应。
见屋内人没有回音,叩门的人便兀自将门推开,走进了屋内。寂桐有些不耐地回过身去,看见来人却怔住了。
“……少爷?”
少恭对她点了点头,环视了一下房间,叹了口气道:“怎么只点了一盏桌灯,这不是太暗了么。”
“……”寂桐仍难掩惊愕之色,只直直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少恭上前在床头小柜的抽屉中翻了翻,终是翻出一个火折子来,一个一个将屋子里的灯全部点上,渐渐地光明充满了整个房间。他这才走近寂桐身前,在桌前的小凳上坐下。
“怎么?寂桐不欢迎我?”少恭抬眼看她,嘴角含笑,“你与千觞,滑二小姐,倒是有不少事情瞒了我,也不打算说来听听?”
寂桐缓慢地摇头:“少爷……又是何苦这般猜忌于人。尹公子是为问出我背叛少爷的缘由,才将我囚在此处,待回来好好审我。滑小姐自是帮他罢了……”
少恭愣了一愣,垂首不语,皱着眉头思考了一番,过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这样……倒是我思虑过重了?可我如今又要如何信你。”
“少爷不信我是应该,可难道也信不过尹公子?”寂桐的语气里忽然带上了几分讥讽之意,这是从未有过的,少恭听了都不免觉得有些奇怪,“他这些年来可有害过你?”
“寂桐二十多年来又何曾害过我。”少恭语调平淡,听不出他情绪起伏。
寂桐身子一颤,扶在桌边,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始终……还是错了……”
见她落泪,少恭心下不忍,站起来扶住寂桐臂膀,搀她坐下,长叹一声:“也罢,我信你。我也信他。宅中其他人,均被我以奇香放倒,寂桐若要离开,此刻便可大大方方走出门去,也断不会有人拦你。”
寂桐方才要答,少恭一手按在她肩上,面容浅笑轻盈,似有一番凄苦:“可你若不是被其所囚,方才都是诳我,必然是不肯走的。只是对少恭而言,真假已不重要,所以你好生坐着,待我离去之后要如何,我亦不会知道。”
说完,少恭拂袖便走,只到了门前,听寂桐颤声叫他:“少爷!”
禁不住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她,却见寂桐茫然看着自己,欲语还休,最终还是垂首下来,缓缓对自己道:“请少爷……保重。”
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要对自己说,像是有太多事情想要告诉自己,却最终还是咽下了一般……既然如此,自不强求。
少恭对她淡淡一笑,推门而出,在外面将门掩上了。
院中,元勿与其他几个青玉坛弟子还在等着,见他出来,元勿道:“长老,寂桐她……”
少恭抬手:“无需多言。我们启程。”
是真是假有何重要?
滑二小姐正一脸愧疚地站在千觞身后,跟着他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
千觞又回了主卧房中,叹了口气道:“不错,是皎云香的味道,确实是少恭将她放走了。”
“……果然我还是没能骗过欧阳先生。”
“算了,这件事我会想法子跟他解释的。我和百里少侠他们即刻就要动身去青玉坛找他了。”千觞苦笑了一下,“能够不牵连到你身上,已经是万幸了。”
“你何必把欧阳先生说的那么可怕,像是他会把我全家灭口了似的。”滑二小姐吐吐舌头道。
千觞斜眼瞧她:“命大就别说这种话了,当心折了自己的福气。”
“其实……还有一件事……”滑二小姐支支吾吾地,终于还是小声在千觞跟前耳语了几句。
千觞像是被雷给劈了一下似的,蓦地跳了起来,睁大眼盯着她吼道:“你说什么?!你告诉她了?你告诉寂桐了?!”
滑二小姐脸色一下子也变了——自己是真没想到事情居然如此严重。看到千觞这样的反应,满心都是愧疚,垂首道:“是我不好……”
千觞跺了跺脚,唉声叹气,拳头狠狠地往桌子上砸了一下,眉头深锁。
滑二小姐并滑家的几个丫鬟都在一旁战战兢兢地看着,见他模样,一个个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半晌,千觞终于还是长叹一声开口道:“此番相助,千觞感激不尽,他日若有机会……再来好好谢过二小姐。”
“……你……”
“事不宜迟,我也该走了。”千觞那张脸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后会有期。”
“——!”滑二小姐被他吓得不清,却是什么都没来得及开口问,他便已窜了出去。
“这首曲子,于在下而言有特别之意,一时却也无法说清。”
少年人的头发两年多来长得已是长了,与初见的那一年不同,散在他肩上,用杏色的发带在后脑束住一缕,手中捧着自己给暖了的酒,浅笑轻盈,对自己说着。
“我……却是很想知道,对少恭而言,什么才是特别之意?”
那天,他这样笑着问他。
“……说来可笑,只是个连自己也忘记了的誓言。”
“忘记了的誓言?”
“有人……曾与我约定。”少恭目光茫然地盯着杯中酒,“可是我忘记了,我们约定的是什么。只是,我记得,曾有人与我约定,一件很重要的事……”
千觞看他模样,忍不住挨近了他坐下,问道:“那若有一天想起来了呢?”
“自然是要实践此约。”少恭转脸对他一笑,“只是……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想的起来的那一天,就算有一天想起来了,只怕当时立此誓言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千觞看住他,怦然心动,伸手到他发上,小声道:“那少恭可需要……新的誓言?”
“……新的?”纵是如何掩饰,千觞也一样能看出眼前人的紧张,一手还握着酒杯,一手已经紧紧攥住了衣角。
“比如说,和我约定……”千觞渐渐离近了他的面庞,“待所求之事终成,便随我行遍河山,看尽天下风光,醉饮千觞无数,携手一曲琴音……”
他轻轻地吻了他。
那天,少恭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动的声音。
曾经有人对自己立下一个誓言。
如今有人要自己立下一个誓言。
少恭闭上眼睛,在那人怀里轻声道:“尽力而为。”
2010
第五幕 重量
少恭从饕餮的身边站起来,一手仍扶在它身上,转脸过去看着雷严。
“人已死去,只留一缕亡魂,执念未消,是以流连人间,不肯前往轮回……掌门这又是何必?”
雷严的模样,正如他死去之时一般,因为洗髓丹的服食而使得浑身肌肉膨胀,露着狰狞的青筋,浮在半空之中,似是凶兽。却又与那时有些不同,周身发着冥火之光,真可谓是青面獠牙,似是从地狱前来。
“丹芷长老又明知故问了,哼,自是为寻仇而来,岂能叫你好过?”
“……在下却是不明,当时死去的弟子们,魂魄都被玉横吸去,何以你倒能逃过?”
“哼哼,少恭问的好,我却也想要问问你,当时铸剑人以玉横取你魂魄,何以你能挣扎脱逃?”
少恭微讶,摇了摇头:“此事我并未告诉过你,如何得知?”
“焚寂凶剑之力……渡魂往生……半魂之人……不在意其他凶剑的力量,单单只寻焚寂……这叫人如何猜不出来?”
少恭挑了挑眉,倒是一笑:“确实是我小看了雷严,复仇之意颇为执着,为躲避玉横吸魂,附在明月珠之上……倒真不知道,你能有这般意志,委实令在下佩服。只是你这般执念,与那叶沉香又有何区别?人间之事又岂是你以亡人身份能影响得了的?倒不如放下,前去投胎吧。”
“呵呵……还是这么冠冕堂皇啊……”雷严笑得狰狞,“你是想叫我相信,你对我倒有同情怜悯之意?到了此时,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少恭冷眼看着他,哼了一声,将手一摊:“蓬莱此地,多年来掌门助我良多,若无你,今日也未必能有此番光景。如今你来此寻仇,在下倒也好奇,是想怎么个寻法?寻常手段又岂能伤的了我?”
“你以为我会毁了此地,叫你神伤?不愧是丹芷长老,果然处处小心谨慎。”雷严浮在半空的身影,离他愈发近了,“只可惜猜错了。”
少恭摇头道:“你自皇陵一战以来,想必魂魄早已来此,专等我前来,若要毁了此处,不必等到此时。所以……说吧,你到底是想要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哈——!”雷严听闻此言,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少恭还是像以前一样爽快!只是我死前对你说的话,不知你能否真的放下?”
少恭顿时脸色苍白,目光中带上了恨意:“……你的话,我并不相信。何来什么放下不放下?”
“并不相信……也未有心动?”雷严笑着看他,“我本是想给你个机会,将她的下落告诉你……”
“你讲清楚!”少恭厉声道。
雷严挑了挑眉:“想让我讲清楚并不难,只是难得有此折辱你的机会,我又怎能放过?”
少恭顿了顿,晓得他的意思,淡淡道:“你说。”
雷严露出了胜利者一般的神情:“哼哼,丹芷长老为人既绝情狠辣,又深情多思,不但有位日思夜念的往世情人在心中,亦和坏了你大事的女娲巫祝纠缠不清……如此多情,倒叫人艳羡。”
“……”少恭眉头一皱,也不作答。
“那日我杀了你师父,你抱着他尸身对我横眉冷目,一腔怒火生生压下来不对我发作,只是让我随你将他尸身搬来此地,埋在那处墓地……那时我便想,这怪物一般的人,对常人如此有情有心,却不知……此情为何偏不能属我?”
少恭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非但不属我,还对我如此绝情……今天,我便是想要看看,你丹芷长老发情的样子。”
少恭蓦地睁开眼睛,紧紧盯住他,似是被他话中的无耻激得怒火中烧,却仍是一言不发,只是双眸中的凌厉叫人发冷。
雷严却是坦然迎着他的目光,狞笑道:“我话已说的明白,就请丹芷长老在墙边坐好,容我好好观赏。事情过后,我自然告诉你你那位公主的下落。只是……若是你见到了你心心念念的公主,那位纠缠不清的巫祝又该如何呢……”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少恭将目光收回,再不多言,依他所说走去墙边坐下。
雷严看住那端坐在地上的青年,脊背挺直靠在墙上,目光淡然如常,嘴角带着一分轻蔑的不屑,如瀑布般的黑色长发顺着苍白的脸际滑下搭在他肩头,衣服的高领裹住了白皙的脖子,只露出棱角美好的下颚微微收敛。
这样的骄傲和美丽,素雅淡然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如炽焰般灼热的心……为何,偏不能是属于我的?
饕餮的蛇头突然发出了嘶鸣,血红的信子向雷严带有威胁性一般地吐着。
但那只是一缕魂魄,甚至不具形体,纵是上古凶兽,此时又能做得了什么?
饕餮的目光——或者说是身上绑着的黑蛇的目光,落在雷严身上,看着他抬起手来,幽光弥漫,这一方葱翠的草地,在他脚下闪着黑光,渐渐幻化出狰狞的藤蔓,从地上丑恶地突了出来,向着墙边的少恭缓缓游走过去。
这里……是哪里?
四周到处都是黑暗,残破,冰冷,无序。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青玉坛睁开眼睛的时候,对周围世界的陌生感,对所在之处的不了解,对内心迷茫的唐突感。
和现在……很像。
他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站在混乱无序的黑暗空间里,看着周围破裂的残石像是在水中游走一般漂浮过天际,看着望不到尽头的绵延的台阶,看着破败如死灰的亭子立在远方,看着黑暗漫无边际地将自己吞噬。
“千觞兄弟!”“尹大哥!”
千觞头脑混乱地回过头去,看见晴雪跪坐在地上,向天笑和延枚站在她身旁。
“这里是……什么地方?”千觞挠了挠头。
“……不知道。”延枚一边摇头,一边走近他,“似乎是被海里的漩涡给卷过来了。”
“其他人呢?”忽然听到红玉的声音,看到她蹙着眉,不知何时站在了几人身旁。
“……不知道。”千觞迷惘地摇着头,向“天空”看去。
那不是真正的天空……
这里到底,是哪里?
为什么……站在这里,就会有种非常悲伤的感觉。
“……这可不是我想要的效果。”雷严皱着眉道。
狰狞的藤蔓撕开了少恭的华服,在他干净的肌肤上游走,下体被藤蔓的尖端缠住,腿根部也被肆意侵犯。
可是少恭慵懒地闭着眼睛,毫无反应,被侵扰着的身体最敏感的部位,也完全不似雷严想象,置身事外一般地软着。
见他不答,雷严哼了一声道:“少恭你可还算是个男人?这样都毫无反应么?”
少恭蓦地睁了眼,饶有兴趣地看着雷严,语气中的戏谑之意令人发怒:“哦?你以为天下男人都如你一般?也不管对方是谁,随时随地都那么有情趣?”
被他反唇相讥,雷严却也不恼,反而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原来如此……丹芷长老的性子真是有趣,看来若不是有情之人,便起不了意兴?我倒常听说女人是会这样的,没想到你也是如此。”
“呵呵,你碰过女人么。”少恭懒洋洋地又闭上眼睛,唇角的讥笑之意颇为明显。
雷严终是被他激得怒火顿生,握紧了拳,沉声道:“口舌之快,丹芷长老倒是从不肯落于人下……哼,可是你好好想想,若是不能叫我看一场好戏,如今受的罪也是白受。”
“……”少恭皱了皱眉。
“既然如此……你倒不如将其想象成自己有情之人,露出你纵情色欲的样子来,好好叫我看看。”
少恭很是想要回他一句“对着你能想象出什么来”,却是生生压了下来。此时惹他……对自己并无益处。既是想要他说出实情来,难免要虚与委蛇……
藤蔓的冰冷和粗糙感,令人厌恶万分。这样子纠缠在自己身上,就算是碰触得轻柔,也只让自己觉得恶心难受。
可是如果……在碰着自己的,是……那人的手呢?
若是他这样,抚摸自己,把自己的腿打开,亲吻着自己胸前,从小腹滑下去的手掌,慢慢地将自己握住……
思绪只是这样闪过了一念,少恭的身体便开始轻轻地发抖了。
连雷严的笑声,听起来都逐渐变得模糊,离自己越来越远。
有些意念,一旦被点燃,便怎么也无法退却。
有些情感,虽不愿承认,却怎么也无法逃开。
微弱的呻吟声开始蔓延在宽广的草坪上。
墙边的人用双手抓紧了自己的肩头,额上滴落着冷汗。他的头微微向上仰着,沾着汗水的青丝在墙上摩擦,赤裸的胸膛上爬满了狰狞丑恶的藤蔓,在他胸前用委婉挑逗的方式蠕动,双腿曲成大开的姿势,在阳光下露出最为耻辱的地方,一点点蓬勃起来,被藤蔓紧紧地攀住,缓慢而又残忍地摩挲着。
“唔……唔……”
紧闭的双目垂下的长睫毛上,亦挂上了汗珠。身体紧绷着,泛白的手指用力得快要嵌入自己的肩膀。
这样妖艳的场面,让对面的雷严看的目瞪口呆。
“可真是……一场奇观。”他缓慢地摇着头,突然又迸发出了凄厉的轰笑,“哈哈哈哈哈哈——!少恭!少恭!你可真是了不起!你在床榻上就是这个样子的?没见过,好看,好看,哈哈哈哈!”
少恭的眼睛慢慢地睁开,像是要看他,又像是把目光投向了未知的什么地方,眸子里泛起一层湿润的雾气,嘴唇微微张开,像是要开口骂他,却化作了一声极为暧昧的呻吟。
“啊……!”
一手放下来,紧紧地抓住了地上的青草。
雷严冷冷地看着他,沉声缓缓道:“再放开一点也没关系……反正你心里那人,又看不到。何必还这么矜持?”
这话也不知少恭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却见他嘴角露出略微的一丝苦笑来。
身随本心,一向有着极强自控能力的少恭,控得住身却也控不住心。但越是如此,越是不能太过显露,否则待到无法长久相守之时,自己又当如何自处?
只是……自己一直以来欲说还休,遮遮掩掩的东西,此刻却也不必。
一旦有一个可以放纵自我的机会,要如何才能不沉溺?
这番道理……你一定比我更明白。
他终是忍不住叫出了声:“千觞……!”
不再有任何掩饰的,快意之下汹涌而来的情欲,将他缓缓吞没。
千觞猛然抬头,盯着旁边毫无生气的石墙,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晴雪抖了抖,抓住他手腕:“这四周……都是些令人恶心的怪物。”
却见千觞并不答她,忍不住回头去看,看见他目光直直地投在墙壁上,纳闷地叫他:“尹大哥?你怎么了?”
千觞皱了皱眉:“我……听到有人叫我。”
“……我是叫你了啊。”
“不是,是……这堵墙,在叫我。”
呼唤他的声音,是属于少恭的。但是这声音,却是从这奇怪地方的墙壁上传来的。这等诡异的事,让千觞心头一紧。
“尹大哥你别吓唬我……墙怎么会叫人……”晴雪抿了抿嘴唇,不寒而栗。
千觞这才回过头来看她,对她轻笑一下:“妹子别怕,是我听错了。”
不对……没听错。
是少恭在叫我的声音。只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听到他的呼唤声?
这个地方,到底和少恭是有何联系……为什么这么诡异,却又如此让人觉得熟悉……
雷严冰冷的目光看着那人缓缓顺着墙滑下去,侧倒在地上,手指用力抓着地面的泥土,身体不自然地弓起来。他看着粗大的藤蔓用迫不及待的姿态挤入到那人身体里,听见他破碎的哀鸣再无掩饰地响亮在空气中。
“呜……千觞……”他紧紧地皱着眉,清秀的面庞因为情欲和快感而逐渐扭曲,手攀到身后抓住藤蔓,指尖发抖。
雷严缓缓地抬起了手,侵入到体内的藤蔓与在前端缠绕的那一根,突然同时开始激烈的动作,让那被侵犯的人抑制不住地叫了起来。
“啊!哈啊……不……”
并不是他。并不真的是他。
那么又何需去伪装和害怕。
深入到身体每一个角落的激荡感,让他在草地上颤抖着扭动,无法停止的呻吟愈发响亮起来。雷严一个响指,忽然藤蔓全部安静了下来。
“……别停。”他小声地说。
“少恭说什么?”雷严慢悠悠地问。
“别停……千觞……进来。别停,永远也不要停……”
雷严的目光终于从冰冷转为了炽热,那困在情欲中辗转的人,和平日里见到的他已经逐渐大为不同。这副模样的他,让人有着将他毁掉的冲动。
尤其是,他喊的始终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随着雷严手的动作,藤蔓再度开始了侵袭。
身体像是要被撕裂,视线变得模糊,手中不知道还能抓住什么。他扬起脸来,一点一点陷进去,被侵犯的身体渐渐失去了重量。
好像浮了起来一样。他轻轻地笑了。
请你就这样继续下去,永远也不要停下。宁可时光停滞不前,也不愿丧失此刻的温度。
像这样的话……若是在他面前,大概永远也不会说出口的吧。
蓬莱,变得很轻,很轻,就像自己双手打开来,飞出去的那只符鸟。
天空和庭院,水池和树木,台阶和蝴蝶,饕餮和穷奇,墓碑和自己。
都在光芒下静静地漂浮着。
千觞……千觞……
——嫁给我,巽芳可曾后悔?
——我永远都不后悔,这恐怕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有时半夜醒来,看着夫君模样,我都不敢相信……像做梦一般,世上最美最美的梦……总担心梦醒了,你不见了……
——我好好的在这里,怎会不见?
“尹大哥……?”
“没事,没事,我随便看看。这地方当真有趣的很~”
千觞随意说了两句,向前跟上了众人。
又听到了……少恭叫我的声音。
就在刚刚,雷声响起的刹那。就在眼前的幻境消失的一刻。
就像是……梦……吗?醒来就不见了。
为什么会听到你叫我的声音?若此地是一处记忆幻城,破败的草木石头都带有对你和她的记忆,却又为什么会叫我的名字?
少恭……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藤蔓渐渐从少恭的身上撤离,一点点缩入地中,最终消失不见。像是从来也不曾存在过一般。
激情如潮水一般来了又去,地上的人轻轻抱住自己的双臂,努力着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双腿还在不自然地发抖。
到底过了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到了能够说话的时候,他听见自己不起涟漪的声音,淡漠地问着复仇的亡魂:
“满意了?”
“满意。”雷严点点头,“非常满意……淫荡得就像条母狗一样,趴在地上喘着粗气求着人来羞辱你,这种模样的丹芷长老怎能不叫人满意。”
少恭轻轻笑了一声:“此时再拿话辱我倒也不必。既然你已经满足,就请实践诺言。”
“实践诺言?”雷严仰天大笑起来,“哪里来的什么诺言?”
“你说什么?”少恭从地上撑起了身体。
“你居然真的相信我会告诉你?”雷严瞧着他的神色中,仿佛真的是不可置信一般,“丹芷长老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笨了?我早已说过,这是我对你的诅咒……咒你永远找不到她,永远孤独痛苦……哈哈哈哈!”
“你——!”少恭的手掌禁不住紧紧攥成了拳,眼睛里似是能喷出火来。
“少恭……少恭……”雷严的魂魄逐渐越升越高,“我此来是来复仇的,便是要让你心甘情愿被我折辱一番,再继续活在孤独和痛苦中……我心愿已了,也该前去地狱了……待到地狱劫难了却,重新投胎再世为人,即便到了那时,少恭你也还是孤独一人!哈哈哈哈哈哈——!”
“你给我停下!你回——”依他所言被彻底侮辱过后,却是这般结果,少恭的胸口一阵辛辣腥热,竟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是绝情,还是多情……少恭你……还是让我看不透,看不透……”雷严的目光忽然淡去了那一份疯狂的仇恨,变得有些许怜悯之意,看着在地上抓着胸口痛苦不堪的少恭。
“混蛋……别走……”少恭扬起脸来,恶狠狠地盯着升天而去的那人。
“你是定然要我恨你到最后了么?”
“恨……也好……总不会忘记。”
总不会忘记。
自然,不会忘记!
2010
嘻嘻嘻嘻我終於寫到饕餮X少恭這個西皮了!(誤很大
變態無鴨梨啊無鴨梨!
雷叔你終於回來了!(他在你文里一直都陰魂不散的好嗎?)
請,請相信雖然現在往外蹦的都是一些奇怪的西皮但是這文的主CP真的是觴恭……觴恭很快就會蹦出來的……!最後一定會蹦出來!(揍
第四幕 漂浮不定
“可都好了吗?”红玉问着起身的几个人,却专拿眼睛笑眯眯地瞅着兰生。
“挑了一件想送给少恭作礼物,我自己就不用了,反正家里的钱也够花。”方家小公子颇为精神地笑了笑。
那边地上还蹲了个人,听见这句话,不由得撇了撇嘴。
这方家小公子……对少恭是真不错。想起少恭小心翼翼地对自己说:小兰在隔壁。千觞不由得嘴角扯出一份微笑来。
也罢……看起来方小公子和少恭交情不浅,少恭行事虽然诡异,也总不至于伤了自己如此着紧的朋友。寂桐所说……怕是太过严重了吧。
正琢磨着自己那点心思,听得晴雪道:“红玉姐和苏苏呢?拿了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也~”红玉巧妙地对晴雪眨眨眼睛。
——红玉姑娘,需要多加提防。
果然是很神秘的女人……长得虽然美,性子可不好对付。
屠苏淡淡道:“好了便出去吧。”
千觞这才出了声掺和进去:“哎呀~想不好怎么办!太太太太伤脑筋了!”
从咕噜湾回来后,千觞本是与晴雪去了酒铺,到了晚间,向天笑也来凑热闹。
“千觞兄弟,风小妹子!”向天笑乐呵呵地冲二人一拱手,坐到桌子一侧。
“向老板,那船的事儿怎么样了?”千觞看他来,忙给他倒满一杯酒。
向天笑接过酒杯一口气饮尽,像是喝水解渴似的,之后抹了抹嘴:“延枚那小兔崽子刚到家,带着人就去弄了,这几天,我们连夜赶工,说是五天之后一定带你们出海,老子不打诳语!”
“向大哥,延枚兄弟在造船,你跑到酒馆来干什么啊?”晴雪忍不住问。
向天笑挠了挠头:“这……船的事儿要紧,这酒也不能落下啊。”
千觞忍不住哈哈大笑:“说的对说的对!天下再要紧的事儿,也大不过酒!”
“嘻~向大哥和尹大哥可真是酒中知己。”晴雪听得乐不可支。
“这么几天,又多了一位大哥……天啊,我还是当什么都没听见吧……”酒馆门口传来兰生的唉声叹气。
“呆瓜别乱说了!”旁边的襄铃皱了皱眉头,扯扯兰生的袖子。
“兰生,襄铃!”晴雪向他二人招招手,“你们怎么也来了?”
襄铃有点不情愿地走近他们,嘟着嘴说:“看你们这么久都不回来,屠苏哥哥有点担心,又不好说,我就过来看看。呆瓜非要跟着一起。”
“我说晴雪,这应该是‘向大叔’不是‘向大哥’吧!”
千觞觉得有点头疼——老天爷啊,好说歹说向天笑才同意了用沦波舟送他们出海,按着向天笑的脾气,这方小公子可别再把人家给得罪了,那什么时候能出海都说不定了!
“恩公担心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聊的投缘,又赶上向老板也过来了,就耽误了一阵子。晴雪妹子还是赶紧回去吧,老跟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儿凑一块儿也没意思。”
赶紧把话题岔开是正经。
“苏苏担心了吗……”晴雪站了起来,“也好,向大哥陪着尹大哥喝酒,比我陪着有意思,嘻~”
“我是想多陪千觞兄弟喝一会儿,不过延枚那小兔崽子一个人可搞不定沦波舟,老子喝了这杯也得回去了。”向天笑又倒了一杯。
“有节制,比我强!”千觞点头。
“咦……那不是就剩他一个人了嘛。”襄铃捋了捋胸前的辫子,“要不你也跟我们一起回去客栈吧。”
“小妹子有心了,我再多待会儿。一个人也不怕的。”千觞对她笑笑。
兰生却忽然往晴雪离开的座位上一坐:“算了,我好人当到底,就当是接晴雪的班儿了,本少爷陪你喝两杯!”
“……呆瓜你也会喝酒?小心别让人家给你扛回去……”
“方小哥真人不露相啊!”向天笑已经把杯子里的酒喝干了,站了起来,“我也该走了,风小妹子,我送你们两个丫头回客栈,然后再回船厂。”
“不用了向大哥。”
“天色晚了,让你们两个小丫头自己走回去多不好!走了走了,老子也当一回护花使者,哈哈!”
襄铃有点担心地看了看兰生,见他一脸笃定,也懒得管他了,跟在向天笑身后出门,晴雪对他二人笑了笑:“兰生你小心点,别让尹大哥灌醉了。”
“切,晴雪你可别小瞧我!本少爷还能连点酒都不会喝么!估计一会儿得是我把你这尹大哥给扛回去才真!”
晴雪吐了吐舌头,挥挥手,追着向天笑和襄铃他们出去了。
众人都走了后,剩下千觞,对面坐着兰生。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兰生。
——小兰孩子气的很,讲话常会惹人生气,但却是无心,对朋友都很照顾。
少恭真是把这几个人的脾性摸得透透的。这方小公子嘴上那么不饶人,却也是担心我一个人喝酒,喝醉了连个送回去的都没有,才留下来的吧。
兰生虽然就坐在对面,可是一杯酒都没喝,在自己随身背着的挎包里倒腾着。
“我说方小公子,你今天是在夔牛宝库里拿了个啥东西啊?”千觞一边给自己倒上一杯一边问他,“给我也瞧瞧呗。”
兰生警觉地抬头看了看他:“那是我给少恭的礼物,干嘛给你看!你喝你的酒吧!”
“啧,真小气,看看能怎么样!我还能给偷走了换钱去不成?”
“你别说,我觉得这事儿你这臭酒鬼真的干得出来。”
“看来也是没挑到什么好东西,要不还能忍着不献宝。”千觞故意拿话激他。
兰生果然中计了,眉头一皱,从挎包里掏了个东西出来:“谁说不是好东西!保证是好东西,也保证是少恭喜欢的!”
千觞一看,倒真是件稀奇的宝物——象牙石雕的一把琴。若只是如此,也不见得有啥稀奇,关键是此物雕得极小,还不到一根小指大,却是琴弦花纹琴穗一样不缺,很是精巧。
千觞不由得笑着点点头:“确实是好东西,确实少恭一定会喜欢。”
兰生一把把那精致的琴雕又从桌上收了回包中,对千觞撇撇嘴:“又装熟,你知道少恭喜欢什么啊?”
千觞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在心里打了个小算盘,点头道:“是是是,我不知道。看来方小公子跟少恭很熟?像是认识很久了啊。”
“嗯,很小的时候就认识的。还是在琴川,他还没离开的时候。”
“哦,那少恭的家也是在琴川了?”
“是在琴川。不过……少恭跟欧阳家的人关系似乎不怎么好,他留在家里的时间,还不如他待在方家的时间多。”兰生摇了摇头,“不过那时我年纪还太小,记得也不是那么清楚了,也是后来听二姐说的。”
“他后来干嘛离开琴川了呢?”
“修仙啊!少恭走的时候我才三四岁大,但是偏偏这件事记得很清楚……”兰生展开手掌,看着那枚精巧的小小琴雕,“唉,结果没想到,修仙也没找个好的地方,最后还是逃回来的。只是他回来了,欧阳家也已经不在琴川了。不过,他看起来也不想见自己家人……”
这小公子可真是,随便一套,什么话都说……千觞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怎样,索性静静听他说下去。
“他刚回来就去了方家,二姐看见他,高兴得都哭了,拉着他和桐姨问长问短的。二姐说他一点也没变……我就笑话我二姐,人都长这么大了,怎么可能一点也没变啊?她倒教训起我来了,说我那时候太小,能记住什么啊。她说少恭小时候就像个大人一样……”
——我现在虽不敢肯定少恭想要做的究竟是什么,但却是万分忧心,只怕整个琴川,都要遭难……
——遭难?你不是说少恭对琴川故人颇有感情,又怎么会遭难?
——他……最近不太一样了……总觉得对越是有感情的人,越是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只是,我也还仅是一种感受,并不知道他真正的计划。尹公子若有心,还请多加提防试探于他,若能搞清他究竟想做什么,也许还来得及阻止。
——你的话我听不懂……对自己喜欢的人,有感情的人,怎么会做出可怕的事?这怎么听都不合常理啊。
——以前,他倒还能以常理推断,现在却……像是越来越脱离常规。我的话尹公子大可以不相信,但巽芳所言绝对属实。
——……行。我明白了。既然你是他的妻子,自然最了解他。
——尹公子见笑了。虽是他的妻子,“了解”却恐怕谈不上了……
寂桐在担心的,到底是什么?
少恭独自整理着花丛和草坪。
这些事情,用法术也是可以做,只是他不愿。
若不亲手沾满泥土,便不知道这片土地的芳泽有多浓。
墙边有个怪物在默默地看着他,看他奔来走去,辛苦四下,不知他是为了什么。
那怪物肢体庞大,腹部开了个血盆大口,露着尖利的牙齿和贪婪的口水。头部被砍掉了,背上用粗大的锁链绑了一条巨型黑蛇,黑蛇的头正落在原本被砍去了头部的脖子上,那脑袋左右转着,目光总不离少恭身上。
待少恭将四下里忙完,在旁边的水池里洗了洗双手,抬眼望着那怪物,对它微笑。
“抱歉,饕餮。今日虽给穷奇带了食物来,却没给你带。”
他缓缓走近那被唤作“饕餮”的怪兽身边:“穷奇与你不同,若无食物,身体便会被烈火烧尽……不断吞噬,长出身体,再不断被烈火燃尽……穷奇的贪婪是被迫的。而你……”
他温柔地将手放到那血盆大口的旁边,抚摸着粗粝的皮肤,和上面凸立而起的尖刺。
“而你的贪婪,是天生的……从不为此犹疑,也从不为此可耻。”少恭在饕餮的身边坐了下来,头靠在它身上。
饕餮不知是听得懂,还是听不懂,但是它沉默着,任凭少恭倚在自己身边。
“那日……你对我说,已经厌倦了思考,厌倦了烦恼,若能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欲望,而没有任何思虑烦忧该多好……你求我砍去你的头颅,带走你的一切思虑……”
少恭闭上了眼睛:“如今,你可后悔么?”
饕餮不言不语,只是将身侧的看似是臂膀一样的东西,靠近了少恭。
少恭叹了口气,将那只不知道是不是臂膀的东西抱住:“从此你只剩下了欲望,只剩下了天生的贪婪,没有了任何的烦恼。只是我一直不明白……假如只留了吞食的欲望,为何你……不吃掉我呢?”
那黑蛇的头突然发出尖利的嘶鸣,向身下坐着的那人吐着信子,似乎是要说话一样。
“我……不明白……天下之大,纵是千年阅历,难解之事仍是颇多。雷严说的对,天下终有少恭不明之事。”少恭的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千觞所令我最为欣赏的地方,就是如此。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从不以欲望为耻。无论是想要我的欲望,想要酒的欲望,想要看遍天下美景的欲望,想要放浪平生的欲望……这些他从不掩饰,并以此为傲。”
少恭回过头去,看住饕餮张开的血盆大口,看住里面蠕动的红舌和齿间滴落的口涎……他幽幽地道:“欲望……何错之有?”
他的手掌攀上刺穿饕餮身体的尖刺,将脸埋在它怀里。
蓬莱是那么大,那么安静,充满各样的生命——花间飞舞的彩蝶,蓬勃生长的绿草,点缀庭院的芳香,永远燃烧着的穷奇,永远渴望着的饕餮,和置身于其中时而碎语、时而沉默的少恭。
“哼哼,说的不错,欲望何错之有?”——一个原本不属于这里的生命,用阴森的声音划破了这份安宁。
少恭却连眼睛都没睁开一下,轻笑一声:“雷严,你果然来了。”
很多事情,属于遥远的记忆中的,这些年来,总是不断涌入自己的脑海。
比如那个从容不迫,素雅淡然的少年。
千觞渐渐忆起,在青玉坛中看到那个少年,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自己是失去了记忆的,而他却没有。他硬说之前并不相识,是想要隐瞒什么?
少恭,有些事情,你不希望我想起来,是吗?
如果想起来了,我们之间……便不能再像如今这般。
再比如,自己在江都跟上屠苏与少恭一行人,第一次见到那个叫风晴雪的小姑娘。
他明白,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安陆的戏台边,果然印证了这一点——她冲上来叫自己大哥。
——千觞莫非对她有意?
少恭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的?若我在失忆之前果然与他相识,他自然当知晓我有个妹妹的吧……让我跟随屠苏一行人,有风晴雪在侧,莫非是为试探于我?
不过……看晴雪样子,她与少恭,以前并不认识。
倒也不能断言,八年之前她不过还是个孩子,就算见过少恭可能也早忘记了……
总之……还需要一切小心。
纵然是问了寂桐,她也并不知道以前少恭是否与我相识。有可能一切只是我多虑……
但愿吧。
“千,千觞兄弟,好酒量!”向天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桌子上爬了起来,向千觞竖着拇指夸赞。
“哈哈,向老板才真是……老弟我已经——嗝——让你给灌趴下了!哈哈!”
“说什么呢!我船厂里这些废物,没人能陪我喝到最后!还是千觞兄弟你最够意思了!”
千觞心里不由得苦笑——方才明明都睡了快半个时辰了,这会儿又突然起来了。方才让自己静静捋了捋思路,看来这份宁静又要还回去了。
“来来来,咱们两个……再干一杯!”向天笑从凳子上跌下来,晃晃悠悠地向着屋内角落里找酒坛子。
心里始终不能安心,接到滑家信使送来的信,说是一切无恙,只是少恭所住的地方,离藏匿寂桐的房子颇近。不过至今没有被他发现什么。
想起被少恭收起来的那枚镖……不由得一阵皱眉。
“啪!”向天笑的手掌重重落在了千觞肩上:“千觞兄弟,想什么呢!我,我找着了!最后一坛子了,哈哈!”
“打开打开!一醉方休,一醉方休!哈哈!”
红玉独自站在客栈的院子里,望着天际。
“红玉姐姐?”
红玉回过头来,看见晴雪,抿嘴一笑:“妹妹怎么还不休息,这都什么时候了?”
“刚刚去睡了……不过睡不着,就出来走走。”
“沦波舟今日完工,明日便要出海,妹妹是激动得睡不着了?”
“嘻~是啊。大海啊……我从来都没在海上待过。而且,还能在水里面行船!”
“水中行船,莫说是你,就是我活了这么久,也从未有过。”红玉点了点头,忽而换了个话题,“尹公子……被向老板抓去喝庆功酒,这时候都还没回来。”
“嘻嘻,他怕是回不来了!”晴雪笑起来,“向大哥能放他回来么!”
“妹妹和尹公子倒真是投缘。”红玉掩嘴一笑,“看来真的哥哥都不用找了。”
“那怎么可能呢!”晴雪耸了耸肩,“只是一点头绪也没有……难得少恭特意找了位神算帮我,也是没有结果……”
“……是我不好,提这事叫妹妹徒增伤感。”红玉摇了摇头,“夜深风凉,妹妹还是快去休息的好。明日一早就要出海,就是睡不着也要好好保存体力。此去还不知凶吉呢。”
“嗯……那我去睡了,红玉姐姐也早点休息。”晴雪点点头,对红玉一笑,转身回房。
看晴雪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红玉的目光变得深沉。
“本是想叫她对那尹公子留个心眼……莫要太过信任。只是这话无凭无缘,妹妹又不是百里公子,只怕听了反而徒增疑窦。罢了……”
她收回了目光,闭上双目,喃喃自语:
“尹千觞……城府太深,让人琢磨不透。与百里公子一道同行,究竟是何用意?酿酒的仙草?这般常人根本不会用的理由,在他说来倒真是恰如其分,不觉有虚……只是他越是坦然自如,越是叫人放心不下,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坛子还没开封呢,向天笑却又倒下了,直接倒在了地上,打起了呼噜。
千觞松了口气,顺手将坛子开封,往自己面前的海碗里斟满。
在他举起碗的时候,目光仍是清澈明朗的。
若是自己不想醉,他是怎么喝也喝不醉的。
现在他需要清醒的头脑,再仔细地,把一切都思考一番……
2010
第三幕 就像你我初次见面
那少年第一次来到青玉坛的时候,大概是十岁上下的年纪。
由家中的老仆牵着他手,安静地在掌门、自己和其他长老面前,一个个下跪,磕头,上香,奉茶。
茶奉到自己面前的时候,雷严定睛看着这少年。
他只是将茶举过头顶,跪在自己面前,也不看自己,极有规矩。
有礼,谦恭,温驯,若即若离,何等场面都处变不惊……这样的一个孩子,若不是家教极好的,便是……与家人素无情感的。
就像我一样。
对这孩子,雷严忍不住多了一分疼惜之情。刚想对掌门开口,却听得掌门道:“寂桐,是说这孩子自幼读医书,医药方面是个奇才?”
“是。”寂桐微微向掌门行礼。
“既是如此,你投在丹芷长老座下可好?”掌门问这少年道。
少年不多话,只是来到丹芷长老面前跪下,磕个头:“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雷严摇了摇头。忍不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
这个无礼之举让在座的人皆是尴尬,而那少年,在这一瞬惊讶地回头看他。
雷严并不掩饰自己脸上的轻蔑表情,但见那少年看向自己,却不免柔和了下来。
掌门轻咳两声,对他说:“少恭,你起来吧,日后跟着你师父,专事丹药炼制。”
少恭向掌门一拜:“是。”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站在了丹芷长老身后,而他的目光仍然是忍不住,望向雷严。
雷严对他笑了笑,似是一副“没办法”的无奈之色。
那少年也回报他一个微笑,然后很快就恢复淡雅的神色,不露痕迹。
这便是少恭拜入青玉坛门下的第一天。
其后由一个弟子领着他和寂桐,在门中走走,熟悉四下环境。
经过武肃长老的长老房前,忽然看到雷严正回去房中,既是遇上了,少恭自然向他颔首施礼道:“弟子见过长老。”
雷严对他点点头:“带你都看过了?”
“还未走的完全。”
“要不要进来看看?”
少恭和寂桐、并那弟子都是一愣。
雷严眉头一皱:“怎么,我请都请不动么?”
少恭忙躬身道:“弟子不敢。”
“那就来吧。”雷严不再多说,推门而入。
寂桐和那弟子不知如何是好,只愣在原地,少恭向那弟子施礼道:“这位师兄,方才多有劳烦了,还请不要介意少恭无礼,适才自己的住处已经认识了,还要麻烦师兄领寂桐到仆役休息之处。”
“少爷……”寂桐忍不住拉住他,“那武肃长老……”
“寂桐不可多言,长老是好意,我怎能推拒?”少恭望向那弟子,在他为难地点了点头后,才一施礼道:“先行告辞。”
进到屋中,正是前厅,雷严却是不在,少恭总不好再往里去,便在前厅等候。
这时他在厅中望见一把琴,忍不住走近,手指抚上琴弦。
“你会弹琴?”雷严正好从里间出来。
“长老,弟子无礼。”少恭收了手。
“哼……你这孩子,太过有礼,我看不惯。别叫长老了,叫我雷严。”雷严走到厅中的蒲团座上坐下。
“这……”少恭为难地皱了皱眉,“总是长幼有别……”
“你这孩子哪里来那么多规矩。”雷严摇头道。
“……恭敬不如从命。”少恭见这人如此高傲,藐视礼法,甚为有趣,不由得笑了。
“你会弹琴?”雷严又问了一遍。
“雷严想听?”对话顿时不是方才的口吻。
见他知趣的很,雷严也不禁笑了,点头道:“你若会弹,不如弹一曲听听看。”
少恭立时坐到琴前,忍不住抚摸琴身,赞一句:“好琴。”说罢,也不多言,双手抚于琴弦之上,弹奏起来。
这一听,雷严着实是吓了一跳。只是个十岁的孩子罢了,琴技竟然如此惊人。除却年幼之故,指间难免乏力,使得琴曲刚毅之时未免有些许柔软之外,其他竟是连自己多年来听过的绝技琴者都比不上。
他呆呆地看着这个“孩子”,到他一曲弹罢,仍是惊愕不止。
“雷严可还满意?”少恭抬头看他,唇角带笑。
“你……不是个孩子。”雷严看着他,仍是抹不去惊讶神情,“这般熟稔的琴技,纵然是自幼练琴,也难有此成。天才的琴者我见的多了,断然不可能!”
“雷严果然颇有见识,委实令人佩服。”少恭点点头,从地上起来,向他拱了拱手,“你说的不错,在下确实并非孩童,只是徒具孩童之体,倒让阁下受惊了。”
雷严直接从蒲团上蹦了起来,快要叫出声来——这人说的是什么话?
“在下……以魂魄之力,夺了这叫做少恭的孩子身体,从他三岁时起。”少恭面色如常。
雷严面色愈加带上了惊惧,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既然叫雷严看了出来,我也无法。琴艺总是瞒不了人的,若是不懂之人倒也无妨,只怕碰上懂的。所以在下此世,倒也一直小心翼翼,还从未一展琴技,今日既然初遇雷严,便受你这般盛情相邀,不好推诿。”
雷严怔怔瞧着他,手指指着他道:“你这样……岂非……简直是怪物!”
少恭面色一沉,一时之间,从一个孩童的脸上看到极是冰冷可怖的面容,简直叫人难以相信。他轻蔑一笑,闭上了眼睛,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我还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不过如此而已。
他似是有些厌恶地说道:“不错,在下就是个怪物。只是这事,雷严若与门中其他人说了,又有谁会相信?”
少恭对他摇了摇头:“所以,还请雷严莫要与他人多说,免得被当做是失心疯了。在下呆的已久,恐寂桐担忧,先行告辞了。”
那“孩子”对自己仍是有礼地一拜,拂袖而去。
雷严愣在厅中,浑身冰冷,惊愕和害怕的感觉溢满自己的心。
但这个“怪物”却是像一阵漩涡一般,使自己在对他的恐惧中不免融合着复杂的好奇,被他所深深吸引。
当日,少恭在雷严厅中弹奏的,正是他日后珍藏起来的那把九霄环佩琴。
雷严说,那琴是他从益州家中带来的,他家虽是制琴世家,自己却不喜弹奏,不如赠予少恭。
少恭收下了这琴,平日却是不用,极是爱惜,留在自己房中,只在雷严来时,才会取出来一弹。
虽是拜入了丹芷长老门下,却与雷严来往甚密,门中人皆是惊奇,都知武肃长老素来野心勃勃,又是高傲自持,谁也看不上,却对这刚入门的弟子着实关爱。
丹芷长老待少恭极好,知道雷严喜欢这孩子,倒也乐得让他与雷严多多来往。因是他与武肃长老素来关系不好,这孩子又是个乖巧懂事的,对自己甚为敬重,让他多与雷严来往一下,也好缓和。
少恭与雷严单独一处时,看着他的目光总是冷冷的,也并不喜欢和他多说什么。雷严心中懊悔不已,想来是自己一开始的“怪物”惹他心凉,但他那样突兀表明自己,闻所未闻之事,常人听了谁不惊讶害怕?
而少恭显然极是介意这二字,再不肯与自己多说什么。虽是常去找他,多番询问,他也爱答不理,遇上想说时便说两句,不想说时,任他怎么问也不回答。
这样一来二去,雷严便只好在他不发一言时,自己讲些门中的事,有一日,他提到了青玉坛过去以邪物玉横收集魂魄炼药,门派大兴,却被诸多自诩正义之士讨伐,从此没落的往事。并好一通抒发胸怀,说日后自己若任掌门,必要再兴魂魄炼药之术,向那些所谓正义的门派大举报复,一雪青玉坛前耻。
少恭静静听着,却是忽然问他道:“那玉横……你能够拿到么?”
雷严一怔,看住他,忍不住问:“你这是何意?”
“……我需要那东西,做一件事。”
“哦?这么说,你投入青玉坛门下,便是为了玉横了?”雷严不肯放过机会,总要套他的故事出来。
少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是,也不全是。”
“那还为着什么?”雷严饶有兴趣。
“衡山。”少恭淡淡地说,“因为青玉坛地处衡山。”
“衡山又如何?”
“……你且先告诉我,能否拿到玉横?”
“我若能继任掌门,自然能够拿到。玉横是历代掌门保存之物,所在之处也唯有掌门得知,旁人都不知晓。”
“我恐怕……等不到那时。”少恭肃容,摇了摇头。
雷严见有机可乘,想着这奇怪的人,说不定也能为自己所用。便坦然道:“实不相瞒,掌门心目中的继任人选并非是我,我若想要成为掌门,还是需要费一些心思的。你若是肯为我所用,在此事上助我一臂之力,何愁诸事不成?”
少恭轻笑一声:“门派纷争,在下委实不想介入。若只是助你拿到玉横,自然是愿意效力的。”
“我尚未继任掌门,要拿到玉横千难万难,我何苦为了帮你去冒险弄来玉横?”雷严摇头,“如此不划算的事,我可不会那么傻。”
“玉横之力……不,魂魄之力,是如何强大,你可曾见过?”少恭抬眼看他。
“……只有听闻,自然不曾见过。”
“若能坐拥玉横,莫说是青玉坛掌门,便是天下门派盟主,想做也能做得。”少恭幽幽道,“魂魄之力,岂止是能够炼制匪夷所思的丹药而已?雷严若有野心,拘泥于此,反而是坐井观天了。”
雷严怔怔听他说完,站了起来,思忖良久,回转过身道:
“好!少恭你是个能人,亦是个奇人,此番我就听你的了!”
少恭听他此言,不由得笑道:“你可千万莫要误会,在下可没有应允要助你什么,倒是叫你来助我的。到时候千万别说在下不帮你就好。”
“哼!你所说的我又岂能全信?”雷严素来自傲,“答应助你,便是要看看这玉横之力。我已是想的明白,不用你多说。”
“如此,自然最好。”少恭淡淡道。
“只不过……”雷严话头一转,“你既然是要我助你成事,可得要说的清楚明白。不能让我糊里糊涂的,要做些什么,是何渊源,总要从头道来。”
少恭抬头看他:“这要求……倒是合情合理,看来在下也不能瞒过你什么了。”
“那便从衡山开始如何?”雷严见终是能让他敞开心怀,道出那些奇异的过往,不由得心中一阵兴奋。
“衡山……”少恭念着这两个字,似是有无尽回忆在心头,他悄然闭上了双眼。
少恭有时候会悄悄地,一个人独自回去那个山洞。
世界是在改变的,无论天地还是人,这一点对于寻求着“不变”的他而言,是再清楚不过的事。然而他兴奋地发现衡山的那个小小山洞,竟然真的没怎么变过。历经数百年的沧桑轮转,历经几世的渡魂和寂寞,那山洞并未曾变过。
少恭也曾想过,这数百年间,想来也是有其他人来过此地,或是也看了那墙上自己所刻下的言语,只是,怕也没有人会相信,也不会太过在意,只当是个疯子的胡言乱语。而这处山洞竟然未被世人侵扰,自己所刻在壁上的字迹,除了年代久远有些不清晰外,未有其他。
雷严送他的那张琴,他是爱极的,浮生几世,总断不了对琴的敏感与眷恋。坛中无事的时候,他会带了那张琴,来到这与世隔绝的山洞,独自坐在冰冷的地上,在身边点燃一盏熏香,静静地弹奏。
知音何在?
榣山故人已远,蓬莱亲眷已陨,人间爱恨已逝——何来知音?何需知音?
雷严是赠琴之人,有他来访,总要以琴音答谢相赠之恩,但除此以外,少恭并不在青玉坛中弹琴。
只得一盏熏香伴于身侧,盘坐山洞冰冷地面,一曲琴音缭绕,于己便是足矣。
他不由得忆起,曾经那个眼神冰冷离群索居的自己,在这里生了火光,独自一人,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也不知,是过了几世。完全不与人接触的那几世,记忆已经模糊,初遇巽芳的时候……自己几乎忘了怎么与人说话。
太阳下山的时候,他总会产生一种幻觉,仿佛看到了一个男孩子,在冰冷的洞中不甘心地挣扎,想要活下去。
这一年,“欧阳少恭”十五岁。在丹芷长老的丹房中做完了日课,便叩拜而去,却被自己的师尊叫住。
“少恭来门中,已有五年,天资聪慧,与其他弟子大有不同。”长老坐于蒲团,微笑看他,“我已向掌门请命,将少恭作为下任长老的人选,你可愿意?”
“弟子惶恐。”少恭立刻颔首,“得师父和掌门垂爱,只是弟子年纪轻,资历尚浅,恐同门有诸多不满。”
“青玉坛一向择才而用,不论年纪资历,为师亦是如此。此为惯例,不会引人不满。”长老摇头笑道,“只是你尚年轻,未来之事未必有所打算,许是哪一天离了此地也说不定。据为师所观察,你心思不在修仙道法上面,倒像是无处可居的旅人,暂时借住于此。”
少恭心下一惊,跪了下来:“师父慧眼,少恭的确心有旁贷,只是师父所言‘无处可居’也确实如此,因而少恭总是不会离去的。”
“倒是坦诚。”长老叹了口气,“那么,你便考虑一下吧?”
“……是。”看来,自己虽然万般不想要卷入到青玉坛的门派纷争,也是不太可能了。少恭暗自苦笑。
从丹房出来,少恭便去房中取了琴,由通往后山的门出去,往那处山洞行去。
这一天他来到洞口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愣住了。
——一个男孩子,不甘心地在冰冷的山洞中挣扎,想要活下去。
这并非幻觉,而是真的。那个男孩看来只有七八岁大,蜷缩着身体在地上发抖,唇齿间流露出痛苦的呻吟。
少恭慢慢地向他走去,恍惚之间仍是怀疑自己是否看到了幻觉——这孩子,真的不是曾经的自己吗?
他在冰冷的空气里,把这男孩温柔地抱住,手抚上他发烫的额头,在他耳边小声说:“别怕,没事了,跟我回家吧。”
雷严看到少恭平时纤尘不染的弟子服上沾满了泥土,怀里抱着一个幼小的男孩,眼中的神情是自己所从未见过的一种悲悯。
他把那男孩带去了自己屋中,丹芷长老与其他相熟的师兄弟都去了,少恭的房间这天晚上总有人进进出出,直到快黎明时分,才安静了下来,不再有人出入。
雷严去的时候,看到房中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只有少恭一个,在桌子上的水盆里清洗着自己的双手,疲惫地用手巾抹了一把脸。
“这孩子是怎么了?”雷严皱眉道。
“看表现应当是痫症,还需他醒转再看。”少恭擦净了手,“在山上发现的。如果是痫症的话……怕是被自己父母遗弃了吧。”
雷严点点头:“痫症似乎是没的治?”
“虽然是无法根治,但若要加以控制,也是能做到不发病的。只是这样便受不了,要把自己的孩子丢到山洞里面……哼,还真是够狠心的父母。”少恭嘴角流露出不屑的蔑笑。
“看不出来,你倒真是医者之心。”雷严的语气中颇有几分讥讽之意,“天下父母,狠心的太多。对子女全然不管不顾的也有的是,不是什么新鲜事。”
“雷严倒像是有感而发?”少恭抬眼看他,见他沉默了,倒也不追问,“你既然对这孩子有同情之心,不如收到自己门下?也好了了我未能作你弟子的遗憾。”
雷严摆摆手:“等过一阵子再说吧。他既然是有痫症,你若不能把他病症控制好,三天两头发作,我可受不了。”
少恭冷笑了一下:“这么说起来,还是嫌弃他啊。还真以为你对他有同病相怜之意。”
“哼,我初时对你倒是很有同病相怜之感,只是未料到你根本不是个孩子。我的怜悯心可没有你这般泛滥,在山上捡了个阿猫阿狗都要医治到底。平日还真是看不出,你倒是个这么心软的人。”
“……”少恭没有作答,只是转过身去低头看那孩子,看了片刻,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哎呀”一声:“那琴还留在洞中呢……”
“什么?”雷严没听明白。
“告退了。”少恭对他抬手施礼,转瞬就消失在了门口。
雷严愣愣地看着他离去。
那孩子被掌门取名“元勿”,留在了门中,起初一年,他一直跟在丹芷长老与少恭的身边,直到病症逐渐好转,几个月也不见再发,才正式行了拜师礼,拜到武肃长老座下。
十年后,这孩子被少恭此世最好的朋友杀死。
2010
清晨。醉白楼。
才刚开门,千觞一脚踏入,那小二见他就跟见了鬼一样:
“我说醉道士,你今天来的太早了吧?”
“白天还有事儿,不早点怎么行?”千觞对他咧嘴一乐。
“昨儿个对面田掌柜的来这里搬了好几坛子酒,我就知道是给你备的,怎么大早上的你还喝啊?”小二撇嘴。
“醉饮千觞不知愁啊~哈哈!”千觞最爱和这小二贫嘴,互相怎么惹也都不恼。
只听得桌前有个女子一叹:“尹道长,小二哥,这还有人等着呢,是要上酒要上菜也不能站着吃。”
小二摇摇头:“滑二小姐,你请谁不好,请这醉道士,今儿你是甭想离得了我醉白楼了!”
“别废话了,拿酒去吧。”千觞对他摆摆手,到滑二小姐对面坐下。
“想得美!早上我们店里不卖酒!您想喝啊,中午过后再来吧!”小二把手巾一搭,乐呵呵地去别的桌子搬凳子擦桌子了。
滑二小姐摇了摇头,对着千觞笑道:“道长来的好快。”
“二小姐的镖都钉到墙上了,敢不来得快么。”千觞苦笑。
“哦?”滑二小姐把眉一挑,“我倒是想知道,我这镖是打到欧阳先生的客房中,怎么你也能瞅见呢?”
千觞低了声音,狠狠道:“你真是要害死我了。”
滑二小姐掩嘴一乐:“这可怪不得我,田掌柜的原是告诉我你的住处,我去把门一踹,没人。院子里走走,倒听见你在别人房中情话绵绵的。你说,这是我的错么?我没去把欧阳先生的门也踹开,就是给你面子了。”
“欧阳先生可能要在你们县里住上一阵子。”千觞不理她,说正事要紧,“需要记住,万不能让他见到那老妇人,千万要帮我藏好了。若被他知道,可就是你滑家的大灾。”
“你这说的可太严重了。”滑二小姐皱了皱眉,“就不怕我嫌这事是烫手山芋,直接把那老妇赶走了事?”
“滑家祖训,有恩必报,二小姐再怎么刁钻,却不是不义之人。”千觞对她笑了笑,像是吃准了她一般,让她没了脾气。
“滑家人多嘴杂,留在我那里毕竟是患,一大早我已经叫了几个嘴严的,将她带去了县外另一处房子,叫人严加看守着。再吩咐她们留心下欧阳先生就好,这事你不用担心,我自会为你办好。”
“多谢二小姐。”千觞点点头,“若是欧阳先生离了安陆,便可以松弛些,她要是想出来逛逛也无妨,只叫人跟紧就好。”
“我明白,不会叫她受什么委屈的。”滑二小姐颔首应他,又问道:“看来你今日就要离开安陆?何时回来?”
“说不太好,”千觞挠挠头,“一月半月,一年半年,三年五载都有可能。”
滑二小姐倒抽一口凉气:“三年五载?那我岂不是嫁了人都要替你养着她?”
“二小姐有人家了?”千觞睁大眼。
“混说什么!”滑二小姐狠狠瞪他一眼,“你要真是三年五载才再来,我可不管她。年事那么高了,保不齐你还没回来,人就没了。”
“我比你还急,巴不得一两天就能再来呢。”千觞哼了一声,“我哪儿舍得离这醉白楼太久啊!”
故意把后半句说得大声,小二听见了,抽了支桌上的筷子向他掷去:“爷,您走得越远越好,谢谢您了!”
滑二小姐被他们一闹,也严肃不起来,只好边摇头边笑。
“百里屠苏面冷心热,虽不爱讲话内心却十分温和,只要对他和其他同伴皆好,必不会有所怀疑。”
“是是是。”
“小兰孩子气的很,讲话常会惹人生气,但却是无心,对朋友都很照顾,也不需在意。”
“是是是。”
“晴雪姑娘善良单纯,对你已经十分信任,更是无碍。”
“是是是。”
“襄铃姑娘还是个小孩子,不必有任何顾忌。”
“是是是。”
“红玉姑娘……倒是需要多加提防,心思缜密,博闻强记,若能叫她信任,再无忧患。”
“是是是……我说,你也太啰嗦了吧?就这么不放心我?”
“……我一会儿便去车盖亭见百里屠苏,你们需得去往青龙镇一趟,寻找出海的船。祖州所在,我虽查探多年亦无所获,此去怕是不会太过顺利。千觞……还要多加小心。若有危难,还望多顾忌自己才是。我虽然是需要百里屠苏的魂魄,但总不能叫千觞因我遇险。”
“我明白……”
“多加保重。”
“少恭……你好像……”
“怎么?”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你似乎……很喜欢他们几个人嘛。”
“……你说的不错,我确实非常欣赏他们。若无纠葛渊源,何尝不能是和千觞一般,为我至交好友。尤其是百里少侠和晴雪姑娘。”
“那……”
“只是可惜,怕是他们注定是要恨我的了。世间事皆难两全,选择了一边,就不要再去顾忌另一边。这话岂非是千觞对我说过的?”
“这倒真是拿我的话来堵我的嘴了。也罢,你认定的事,我帮你做好就是。”
话至此时,滑二小姐的镖就打了进来了。
车盖亭旁的银杏叶落了一地。
少恭走在路上时,忍不住想:难怪千觞如此中意安陆,这般出世的美景,在人间烟火之地委实少见。
但见亭中黑衣的少年,向他缓缓回过头来,目光坦然,充满敬仰之情。
“先生。”
少恭浅笑着向屠苏一拱手:“抱歉。百里少侠,在下来迟了。”
秋风起。
少恭外层的马甲被吹得扬起来,他忙一回手拽住了,心下暗暗叫苦。
早上穿衣的时候,用围裆和马甲将袍子前后的污痕都细细遮住,只是行走动作都不敢太过,怕会露出来。
这风一起,就叫他尴尬,若尹千觞此时在身侧,真怕自己会忍不住向他发难。
“无妨,以我对先生所知,想是一时遇事耽搁。”屠苏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适才在路上,遇见那个周姓孩童的家人,便寒暄几句,问一问孩子恢复得如何了。”少恭将手松了开来,风已停了。
“先生果然仁心仁术。”
呵呵……屠苏啊屠苏,你此时有多景仰我,日后就将有多恨我。如此落差,还怕你不丧魂失志么?少恭心中一笑,面上不露痕迹,只是谦道:
“举手之劳,当不得如此夸赞。”
少恭,你就在这儿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先生珍重,我们这便启程前往青龙镇了。
少恭,保重哦。
——少恭,你似乎……很喜欢他们几个人嘛。
忽然之间,安陆大的让自己无所适从。
欧阳少恭在城外暂且借了间小屋住下,说是“借”,只因那田掌柜一听他意思,便死也不肯收他的钱,为他找好了地方,连丹炉都为他备好。只说欧阳先生的伙伴对安陆百姓有恩,为着那位少侠的事,怎能收他的钱?
少恭也不推诿,知道自己是住不长的,便留了下来,常去城中药铺买些药材,用丹炉炼制起来。平日无事,安陆各家百姓常来此看诊。倒也抢不了医馆的生意,只因安陆县中大户人家很多,有钱看得起病的,还是会去医馆,只有看不起也买不起药的穷人家,才常来少恭这里看义诊。这样一来二去,对当地百姓熟络了几分。
最是奇怪的是那许家的刘姨娘,许家是安陆的书香门第,大户人家,她却隔三差五便带着方才五岁的小儿子许茗来这里,次次都说是孩子哪里又不好了,分明是她自怀春梦,心驰神往。少恭对着她,也是无奈。
一日,那许茗坐在少恭对面,忽然对刘姨娘道:
“娘,我以前说要跟道士哥哥去修道,你总是不让,说让我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我听人家说,大夫哥哥也是修道的道士,那我跟大夫哥哥去修道,你总该同意了吧?”
刘姨娘瞪他一眼:“小孩子胡说什么?修道修道,你知道修道是啥啊?”
“道士哥哥又厉害,又帅气,能除魔降妖,还能拿着一把大剑,修道不就是像他一样?”
“呸!你就知道跟那个醉道士胡混!”刘姨娘在他胳膊上拧一把,“你看你大夫哥哥,可像他那样?人家这才是得了真道的!那成日里喝酒鬼混的,和那些街边上摆摊算命的,都是骗钱的!不是好东西!”
“道士哥哥是好人!”许茗的小嘴巴嘟了起来,“他还跟那个大侠一起,去把我的朋友给救回来了。大夫哥哥不也是他救回来的?”
刘姨娘刚还想说什么,少恭对着小许茗微微一笑,摸摸他的头问他:“茗儿,你可是很喜欢那道士哥哥?”
许茗忙不迭点头:“喜欢!可喜欢了!我想跟他去修道去,我娘不让。”
“那你跟我讲讲,你道士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为什么喜欢他?”
“他会拿草编好多好玩的东西给我,上次有鬼缠着我,道士哥哥把鬼打跑了。他还会唱歌,会唱好多歌呢!而且他可厉害了,有坏蛋在酒馆里闹事儿,他几下子就解决了!”
“什么?你还跑到过酒馆去找他?”刘姨娘眼睛瞪圆了,抬手就要打,“你个死孩子!”
“我没有,我听别人讲的!”许茗吓得往少恭怀里躲,赶忙解释。
少恭拦住了刘姨娘,对她摇摇头。刘姨娘脸一红,往边上一坐,收了手。
少恭一手搂着在他怀里的许茗,一手拍着他肩膀道:“是了,你道士哥哥是个很厉害的人,在下的命也是他救回来的。”
“大夫哥哥,你也喜欢他?”许茗抬头看着少恭问。
少恭一愣,都道是童言无忌,可这话还真让他有几分尴尬,不好作答。但一想还要从这孩子口中套些话出来,不能不答,只好道:
“是,大夫哥哥也很喜欢他。”
“我就知道!好多人都喜欢他的!就是我娘不喜欢,不知道为什么。小怜也喜欢道士哥哥,还说长大了想嫁给他,不过她说滑家的二姐姐也想嫁给道士哥哥,可是都说道士不能娶妻子,我让小怜嫁给我就行了,小怜又不肯……”
打开了话匣子的许茗收不住了,少恭也总算是从他一大堆话里听到了一些想要的信息:
“滑家的二姐姐?”
“你这死小鬼!哪里听来的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人家滑家二小姐的清白还要不要了!”
刘姨娘可是真急了,拽过许茗,对准他屁股就一顿好打。
少恭忙在旁劝道:“童言无忌,教他不要再跟别人乱说就好了,小孩子说的话,也没几个人会信的。”
许茗被打得受不住,哭了起来:“我没瞎说,小怜跟我讲的……”
好说歹说劝住了,刘姨娘拽着许茗,对少恭叹道:“你看这孩子,他早上咳嗽,我带他来看看,他还给我惹事。麻烦您了。”
“不碍的。”少恭从桌上拿起自己开好的方子,“许少爷小小年纪,隔三差五就有些不爽利,想来身子虚,我开的都是些进补的方子,重在调理。”
“麻烦欧阳先生了。”刘姨娘接了药方,又客气几句,总算离去。
刘姨娘带许茗走了后,少恭将前门锁了,外面挂了块“有事外出,今日不出诊”的小牌子,回卧房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枚镖来。
他举起这镖,手指在上面刻了的“滑”字上面抚过打转,口中喃喃道:“滑二小姐……”
那日清晨,镖打到了房中,少恭要去追人,被千觞拦住了。
千觞向他解释,是自己在安陆的熟人,有生意来了,通知自己。想来自己在少恭房中被那人听到,那人又不知他们商量些什么,不好进来打搅,才用了镖。
他看千觞拆了镖上纸张,也不多问,只是留心将镖收了起来。他收起来时,看千觞脸色似乎是想要过去,却不好开口。
之后……他便说要见那人一下,推了这桩生意,急急就出去了。
少恭在卧房中捏着这枚镖,兀自冷笑了一下,口中喃喃道:
“倒是要去看看这位滑二小姐才好。只不过……现下倒也不急。那日他一去一返神色大异,虽知他有事瞒我,却也尚不能定论是为何事。兴许是无关的也未可知……”
他将那镖又放入到枕头下面,站起来整整衣服。
“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过,此事也是定要查的。”少恭从床头的小案上拿下一小盆插好的黄色山茶花,“既然是有幽都故人在你身侧,我又怎能对你全然放心?”
从后院舀了瓢水,细细地洒在花上,让这花更显出几分昂然生机。
少恭的手指在花瓣上稍微整理了一番,脸上流露出一份安详的暖意来。将花举起到日光之下,看光芒从细密层叠的花瓣之间透过,浮上了微笑:
“巽芳,我这便去看看你。你……可想念我?”
光芒乍眼。
初次到蓬莱,巽芳紧握着自己的手。
位于祖州以北的蓬莱国,是东海的仙岛之一,洞天日月不得法门而不能入,这些事情少恭早已在古书上读的熟稔,只是从不知自己真有得见此地的一天。
当他随着巽芳站在一处大雾弥漫的如同幻境一般的地方时,牵着他手的女子将手一抬,迷雾散去,一条璀璨的、有花瓣和不知名的灿烂金粉从天而降的通路,就在自己的眼前打开了。
而后那女子携着自己手,对自己说:“拉紧我,莫丢了。”
他跟着她,走进自己日后的……家。
这里没有日月,甚至无星辰,却四处皆为白昼一般光明。这光芒没有人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但却与这份无来由的光芒共生,仿佛自己已融入了光芒之中。
只是……天灾之后的蓬莱,有一处,再无光芒。
少恭不知道光芒是从哪里来的,所以他也不知道那里的光芒是为何会消失掉的,更加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让那光芒回来。
他只有将满地的尸体,一具具拖来这黑暗之处,掩埋。
而有几个人的尸身,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其中,就有他挚爱的,带他来到这个家的,一抬手便可以有一条通路让自己看见光明的,巽芳。
他为他们立了碑。他在巽芳的墓前,放了山茶花。
山茶花,是只有在中原之地才有的,与巽芳从中原到蓬莱的路上,他记得,那女子对这种花情有独钟,带了很多回去,然而俗世之花,终是不能像这具有旺盛生命的洞天日月中的花草一般长久存在,带回去不久,就凋落了。
那之后,他总会自己一个人跑去中原,为巽芳带很多山茶花回来。
虽然它们无法开太久,但是它们短暂的存在,总会让巽芳露出最美的笑容。
他一直想让山茶花能够在蓬莱盛开,却一直未能做到。巽芳安慰他说,没关系,你在这里就好,这里是我们的家。那些花将它们采来反而结束了它们的生命,既然不适合在这里生长,就让它们留在自己该在的地方。就像你我,就该在这里一样。
他们成婚后,少恭没有再去过中原。
离开蓬莱去渡魂的那几十年间,直到他艰难地活了下来,恢复了全部关于蓬莱的记忆,他就去采了很多的山茶花,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带回去,给她。
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只见满目疮痍的他,手中的山茶花撒了一地。
少恭已是走到了那处四下里都是自己亲手所建墓碑的黑暗之地。
他缓缓地走向巽芳的墓碑,蹲下将上一次自己带来的、已经凋谢了的花挪开。
新的山茶花,刚浇了些水,让它们显出几分新生的娇嫩来。
“开了又谢,开了又谢……”少恭喃喃道,“我无力使凡人无法超越生死,连花朵,我也未能让它们永远盛开。”
少恭在她墓前盘坐下来:“不过……虽然天意如此,我却总是自不量力,想要试一试……巽芳,我便是这么可笑。嗯?”
“它们或许不适合留在这里,但你总是要留在这里的。我……也是一样。所以,也只能隔一阵子,就带一些来给你。”
“你……开心吗?”
再无话。就只在这里,静静坐着。
每一次来,他都是这样,把凋谢的花拿开,把新鲜的花放上,然后坐下,说几句话,再之后,就沉默着一直一直,坐在那里。
四周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失去了的光,再也没有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少恭从地上起来,手放到巽芳的碑上,轻声道:“我去别处看看,要给这里的花都浇上水,要将那些还未完成的断壁残垣修补,要让池子里都有活水……之前还有个人帮我,现在就我一个人了,不过只要这样子慢慢地,慢慢地……”
“我们的蓬莱,就会和以前一样……不,比以前还好。”
他收回了手,温柔地注视着墓前那一小盆花。
然后他的目光投向遍地的墓碑,仍是十分温和的暖意在他面容上挥之不去。
“很快我就……能够看到大家,都重新站在我的面前……和以前一样。”
像是一个最美的梦在自己眼前绽开了无际的图卷,少恭仿佛能够从这被死亡气息布满的黑暗之处,看到这里丢失了的那份光芒。
2010
第一幕 变老的那一年
离开昌平客栈的千觞,去了趟滑家。
滑二小姐的丫鬟在门口着急望着,见他来了,忙扯了他衣襟道:“尹道长,你可是来了!再不告诉我们怎么处置那老太太,我家小姐都快为难死了。”
“滑家又不是没经过事儿,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千觞嘲她。
“这阵子周遭都太乱。”小丫鬟皱了皱眉,“铁柱观出事儿,自闲山庄出事儿,连县里的孩子都被人抓去。安陆可是好些年都没这么不安生了,尹道长也是常来安陆的,自然该明白。你又放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老人家,让二小姐帮你藏着,她瞒着家里上下,好不辛苦!”
“是我难为二小姐了,有机会给她赔罪。”千觞打了个哈哈,“带我去见见那老人吧。”
“你跟我从后门进去,那老人家就关在二小姐的偏房里。”刚转身要走,忽而又回过身来,瞪着千觞,“我可告诉你,虽然就在闺房边上,你可不准打我们小姐的主意!”
“小妹子你快饶了我吧!”千觞苦笑,“你家二小姐的苦头我又不是没吃过,我敢打她主意,也要看看自己还想不想留条命!”
“算你识相。”小丫鬟咧了咧嘴,引他入了后院。
七拐八拐,又要防着巡夜的人,又要听这丫头念叨,千觞好不耐烦,恨不得马上转头回昌平客栈去。
只是引到了厅中,那小丫鬟拿着钥匙打开偏房的大锁时,千觞忽然觉得心里咯噔一下。
总觉得自己要面对的,不是寂桐,而是一个深埋在少恭心里的,重要的过去。
那门打开之前,千觞忽而有了种害怕的感觉,想要逃开。
但看到屋内灯火通明,窗前遥望的安静老妪,他已是退无可退。
“尹公子。”寂桐回过头看他,对他点了点头,“你来的倒真是快。”
风晴雪忽然从梦中惊醒过来。身上被冷汗黏满。
红玉坐在窗前,听得她响动,掌了灯过来:“妹妹怎么了?”
晴雪手放在心口上,恍然摇了摇头:“我……做了个噩梦。”
“妹妹还真是小孩子,”红玉宽袖掩嘴一笑,“一个梦罢了,吓成这样。”
晴雪蹙眉不展,拉了红玉袖口,呢喃道:“红玉姐……”
红玉看她样子,也不嘲她了,拍了拍她手:“你倒说说,是个什么梦?”
“我梦到大哥……他……”晴雪愣了愣,说不下去。
红玉安抚地将她脸旁被汗水浸透的头发拨开,柔声问:“妹妹是想你大哥了吧。那尹千觞又与他长得像,难怪你夜有所梦。”
“红玉姐……有人对我说,对生死毫无执念的人,乃是数一数二的幸运人,因为这人定是还没经历过最为绝望的离别。”晴雪的目光黯淡了下来,攥住红玉的手,“姐姐说,这话……可对?”
红玉愣了愣道:“这……这话倒是没什么错。可这跟你的梦又有什么关系?”
“奇就奇在,这话虽是他人对我说的,在梦中,倒是大哥一脸伤心的模样,对我说了同样的话……”
“这话可是尹千觞跟你讲的?那也不奇。”
“可偏不是他说的,和我大哥原本绝无联系,在梦中,大哥他说了这句话,就好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最为绝望的生死离别一样。我问他碰到了什么事,他不答我,只对我笑,笑的样子……倒有点像尹大哥。”晴雪把梦境娓娓道来,一想到梦中大哥的表情,就觉得一股揪心之疼,忍不住捂住了心口。
红玉皱了皱眉,倒不觉得有什么,安慰晴雪道:
“妹妹莫要再多想了。你这不过就是担心你大哥,他不知所踪,你自然忧心他经历了何事,遇见了尹千觞与他相似,梦中二人自有重叠,又不知哪里听来句让你闹心的话,就全都连在一起了。无非是心有所虑,梦中便见到了。”
晴雪抿了抿嘴唇,握着红玉的手愈发紧了些:
“但愿……只是如此。”
“寂桐,”千觞对老人甚是有礼,“滑家人可有亏待?”
“自是没有。”寂桐摇了摇头,“尹公子……对少恭真是不错。对我,也是极周到。”
千觞这是头一次听寂桐唤那人“少恭”而不是“少爷”,颇有几分稀罕。
“我……也是太过多事。”千觞摇摇头自嘲,“少恭已说了让你走,我偏要在你身上撒了冥蝶粉,离了皇陵之后,瞒着少恭又将你关来这里。”
“尹公子是有话想要问我吧。”寂桐叹了口气,“我素来知道尹公子不是穷追猛打落井下石之人,若非是心里好奇太甚,也不会不肯放过我。”
“我将你抓了来,你倒还夸我。”千觞不禁笑了,“寂桐真是有趣,不愧是在少恭身边多年的人。”
“尹公子想问什么,便问吧。”
千觞肃容道:“只是,连少恭问你你也不肯说,我问你你就肯答了么?”
“少恭他……一是问我为何背叛于他,二是问我可知雷严所说那人的下落。而尹公子你……想问的,怕是与少恭不同。”
千觞拍掌笑起来:“哈哈!真是聪明!我要问的,确实不同。只是不知你肯不肯说。”
“那便先问了再看吧。”寂桐抬眼看他,目光之中,甚为沉静。
千觞顿了顿。心中忽而莫名一恸。
终是开口问道:
“雷严所说的……那对少恭而言最重要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寂桐沉默了半晌,却是颤声反问他道:“那人……真是对少恭如此重要?”
千觞哭笑不得:“我的老天,你问我?我都不知道那人是谁!”
寂桐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也对,是我老糊涂了……”
“你在少恭身边多年,倒不知道这个人对少恭来说如此重要?”千觞倒觉得奇了,“莫非今日的少恭你没看到?雷严的话一说出来,他那副样子……就像是在他耳朵边炸了雷,整个人都几近崩溃了。少恭平日什么样子,今日什么样子,那人有多重要,还用再问我?”
寂桐面色痛苦:“我……若早知道自己还能在他心中有此等分量,实在不该拖到现在的……”
“……你,你说什么……?”
千觞面色变了。
寂桐抬头看他,苦笑着对他说:“尹公子,我接下来所说的,还请你立个誓,绝不告诉少恭。”
千觞面容惊愕,头脑一片混乱,直直看着那老妪,只听到自己口中颤抖着道出了不甘心的三个字:“凭什么。”
“因这是我与少恭之间的事,旁人无权干涉。”寂桐扬了扬下颚,语气不容反驳。
她却完全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如同刀子般戳在了尹千觞的心口。
火光慢慢暗了下去。
少恭的眼眸中也渐渐只剩了灰烬。
只是不知,此刻若有人点一把火来,是否能将他眸中的死灰复燃?
“少恭,开门。”
是千觞。声音……不太对头。
少恭顿了顿,好整以暇将门打开,见那人双目通红,面色甚是可怖,像是死过了一次一样。少恭不由得心下一惊,那人已经冲进屋子里。
“你……”少恭不知他是怎么了,“怎么又回来了?”
千觞不语,看了眼桌上的灰烬,忽然一个抬手,绿色的光芒乍现,出现一圈法阵,似是炸裂一般,那桌上瞬间没了东西,连茶壶和茶杯也都成了粉末飘在空气中。
少恭心里暗暗吃惊,不晓得这人是发什么疯,莫非是喝多了酒了?他走近千觞,对他玩笑道:
“我可真没开口留你,你倒好意思……”
话没能说完,已被他一把搂紧了,堵住了嘴唇。
太过突兀,少恭皱了下眉,只觉千觞手上用了十二万分的力气,快要将自己腰折断了,那吻住自己的嘴唇滚烫,柔软的舌探入自己唇齿间肆意游走。
好不容易结束了这个吻,能够喘口气,那人手掌已经扯开了自己的领口,从胸前探了进来,另一只手解着自己的腰带,嘴唇埋入了颈间,在他肌肤上重重舔舐着。
“你……你到底怎么了……?”少恭被他手上的动作弄得喘不上气来,身体开始发烫。
“没怎么,想你了。”答得干脆。
少恭忍不住说:“突然就想我了?可你刚才不还说让我早点休息……”
“现在不想让你休息了,”千觞抬起脸来看住他,“现在想把你干死。”
……还说我情绪不对头,分明是这人自己一时好一时歹的,也不知是吃了什么迷魂药了。少恭忍不住咬了咬牙,真想往这人脸上揍一拳算了。可要是现在把他鼻子打歪,明日大家必有疑问,于是只能将此念忍下来。
“看你刚才说走就走,还真以为你不想……”少恭顿了顿,“变卦太快了吧?”
“你是盼着我上你呢?”千觞炽热的呼吸在少恭耳畔吐纳,“早说啊。”
“……”
少恭虽然没有作答,但已是暗暗留了心思。千觞一去一返,神色大异,虽不肯说,也能看出是遇上了些什么事。莫非是……与他记忆有关的……与他妹妹有关的?尚不知晓,既然他存心瞒我,还需得多加留意提防。
情欲旖旎,盘桓四下。
少恭双唇微张,手臂被千觞按在墙上,身体也被他顶住,上身赤裸的肌肤贴住冰冷的墙面,温热的汗水似是被这般冰冷吸去,使得凉气渗入到他肩头。
只是那人比自己要高的多的体温,紧紧贴在背上,一冷一热叫人思绪飘忽。
衣衫被褪到腰间,双腿赤裸在空气中,从腰间垂下的长袍下摆料子柔软,偶尔蹭过腿间,惹人战栗。
拇指按在体内,让他发出低吟的喘息。一手翻过去,碰到那人贴紧自己的腰部肌肤,忍不住狠狠地将指尖嵌入,似是要为他给自己带来的磨难报仇。
千觞松开了擒住他胳膊的手,从他腋间侧面抚摸下去,害他忍不住叫了起来。来到小腹下面,隔着衣物下摆,抓住他隆起的部位揉捏——
“……!你,你等下……”少恭皱起了眉头。
千觞却不理他,手上的动作加快,布料再怎么柔和,也不比人的肌理,微妙的粗糙感在全身最敏感的部位来回摩擦,快感之下带了些微的疼痛。
“停下!”少恭抓住了他手腕,让他动作稍缓,“干嘛……要……隔着……”
“不喜欢?”有点点挑衅。
“……要是泄出来,会弄污了衣服。”
千觞差点笑背过气:“我说少恭,你能不能别像个女人一样!”
这话堵得少恭想拒绝也不能了,恨恨地咬了咬牙,扬起脸来闭上眼睛,搭在对方腕上的手已经不再用力,任他动作。
汗水濡湿的身体肌肤紧紧贴着背后,腿岔在他股间令他双腿分开而立,火热的唇舌在敏感的颈间耳根舔舐,拇指在体内开始了令人无法忍耐的抽动……
“啊啊……”少恭一手撑着墙面,胳膊发抖,另一只手抬了起来,捂住了自己的嘴。
喘息和呻吟从他指缝间流出,在千觞听来万分诱惑,顶在他股间的火热开始按捺不住,撤出了拇指,换上自己的冲动,牢牢地顶了进去。
“唔!”身体被他侵入的一刹那,欲望被烧得激烈,心头的空虚被他占满,少恭的肢体顿时发软,撑在墙面上的手臂颤抖不止。
“少恭……”千觞重重的喘息在他肩头呢喃,忍不住俯下咬住了他的肩头,腰部缓缓地向他体内送着,一下一下,伴随着手掌的动作,温柔摩擦着他的隆起。
股间的触感令人心醉神迷,火热在体内由下而上袭满周身,而自己身上也有股按捺不住的热流,随着激情发散到前端和身后被人碰撞的地方……
“千觞……”少恭移开手指,破碎的只言片语带着微颤的喉音,“衣服……真的……明日还要……不能……你停下……”
这人竟然真的是在担心衣服……可笑之余,更是忍不住偏要试一试,倒看他是情欲迷乱的更为厉害,还是平日的小心谨慎来的多些。
这样想着,手中频率加快,腰部的动作变得刁钻了,在他体内探寻着,贴到凸起的一小块地方,猛地顶上去——
“呜呜呜——!”少恭赶紧又捂住了嘴,眼中一片雾气升腾,前后都被强烈刺激,即使再怎么强忍,也已是受不住了。
随着千觞的手,下摆上渐渐被浓稠的液体浸满,濡湿了大片,还在不断地向外冒出来。
这样子射出令人感到无比羞耻。
他的手终于松开,从后面游走,贴着肌肤来到前面,温柔地握住高潮后的下身,安慰地抚摸着。
接着他开始从身后,猛烈地抽送着自己,用力顶在体内不堪一击的角落。
少恭已是逐渐被这样的情事弄得身心发软,指间流泻出呜咽一般的呻吟。
千觞的动作放缓了些,唇落在他耳畔:“少恭……你最在意的人……是谁……”
少恭愣了一下——他……竟是还在为皇陵中我所说的话而介意?
顿了顿,他小声答他:“那人……已死去很久,你并不认识。”
千觞心中一痛。
那若是那人还活着呢?
你已是在我身下旖旎辗转,此时便是骗我一骗又何妨?
只要说你最在意的人是我不就好了?
又不是没骗过人,又不是不会撒谎,这时为何就偏要说实话了?
少恭你真的……让人不知你到底是太聪明,还是太傻。
动作开始变得疯狂,让那贴在墙上的人极难承受的住。
少恭的闷哼已是带上几分哀求的音色,一只手翻到身后推着千觞的腿,想要让他轻一些,离自己远一些,可是却不能够,只被他顶的更深更重,原本是愉悦的情事,开始带上了痛苦。
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引他怒气,其实便是骗一骗他又何妨?
只要说自己最在意的人是他不就好了?
我又不是没有骗过人,又不是没有骗过他。
只是……万事皆可对他撒谎,独这件事,总是不能让自己做得了假。
既是如此,他要怎样,也只能由得他,安静忍受着便是。
炽烈的体液在少恭温热的甬道内射出来。
他的身体被激得一阵重重的颤栗。
整个人已经被弄得瘫软,再也承受不住了,像是一滩水化开在千觞身上。
只剩下呢喃的喘息和颤抖。
千觞慢慢地从他身后退了出来,像是开启了一个塞子似的,刚刚播撒的粘稠暖液一下子从他股间的穴口涌出来,混着他自己的爱液,全都从那里流出。
羞耻快要让脑子炸裂了。
就这样感受着热流从股间冒出,顺着双腿之间,一直滑落到脚跟。
没有了那人对自己身体的支撑,手臂也已经撑不住墙面,腿更是早没了力气,少恭顺着墙面,一点点跪坐到了地上。
没有被完全褪去的衣物纠缠在自己臀部腿间,那股从体内流出的热液,还在不断一点点涌出,别说是刚才前端的释放,便是后面也被沾得粘稠一片。
少恭哪里经过这样难堪的境地,满面通红地低下头去,身体弓了起来。
千觞缓缓盘坐在他侧面,忍不住去扳过他肩膀,看他被羞耻染满的面庞,紧闭的双目和不展的眉间。
他把他搂进怀里,贪婪地开始亲吻。
嘴唇被那人疯狂地吸吮着,少恭双臂揽上那人的肩,用力搂紧,激情不散,扬起脸来回吻着他,唇舌缠绵,不知什么样的情感激荡着占满身心。
少恭把滚烫的面颊贴在那人的耳侧,轻轻地摩挲着。
千觞也将他背上被汗水打湿的长发一点点拨开,抚摸着他颤抖的脊背。
就这样拥抱着,身体彼此纠缠,乱得让人迷醉。
却被怀中人这样的神情再度点燃欲火,千觞把他抱起来,褪下他腰间被污物沾满的衣服,让他完全赤裸地躺在床上,压在自己身下,再度侵入到他体内。听他仓皇地叫了一声,又掩住了嘴唇。
“干嘛要捂着嘴……脸都憋红了,这样忍着多难受。”
“……小兰住在隔壁间。”少恭小声说。
原来如此……还是这般小心啊。千觞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他轻轻地动了起来,一边低下头去将身下人吻住,拿开他的手臂放到自己肩上。
非常温柔,和刚才不同,像是在为自己方才的过分而赎罪一般。
“少恭……你的目光只要专心停在我身上就行……只注意我就行,其他的,都别再去想,去看,去管了……”
这样梦呓般的请求,让人无法作答。少恭闭上眼睛,只能紧紧搂住他,配合着他的动作,和他深深地亲吻着。
你……只怕想起了一切后,就再不会这样对我说了。
不过一晌贪欢,何来纠结誓言。
不知哪一天便会转头离去的人,又叫我怎么才能全心以赴?
“少恭……”
“怎么?”
“若我有一天就像雷严、寂桐那样子背叛了你,你会如何?”
“……何需勉强,自不会留你。”
“这样啊……”千觞轻轻地笑了起来,“但愿你真有自己所说的这么想得开。”
Site Name:草。生長
Master:兩根草
URL:
http://twoherb.blog.shinobi.jp/
Banner:
http://blog.cnobi.jp/v1/blog/user/a4a1a678de9f41f6af15ed86e2b0046b/1225406361
聯繫站長:twoherb@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