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生長
2011
我們都愛你(星星眼
山藥點的菜是“不動聲色吃醋的老闆”,實在是……讓我很燃又覺得很難???
最後就搞出這麼一篇莫名其妙的東西來……汗。
我是真心的(何
另外你們沒看錯,我標的是觴&恭,&的意思就是良識向=口=
不用懷疑,它確實是良識向的=_,=b|||
在良識向的文中讓老闆吃醋真的是……太好玩了好嗎!!(夠了
那麼請小寵物享用我烹製的大餐吧^^ 生日快樂!
文中“醉生夢死”的典故自然是來自《東邪西毒》。嘛~不用說了。
谷雨方休,立夏未至。
江都城郊一处罕有人来的小院落,院中的棚架上爬满了紫藤萝,香气怡人,花蔓低垂。
尹千觞踏进这间小院的时候,为眼前一片铺天盖地的紫而惊诧。立于藤萝棚架下,仰头称奇,竟连一时为何而来都忘了。手中拎着的东西也险些失手掉了下来。
直到那棚架另一头阳光下的男子轻笑着喊他名字,方才回过味来,向那人走去。
第一句话便是:“少恭,你从哪里找到这么一处地方,真是惊人。”
那人坐在石桌前的凳子上,身后便是这院中的小屋子,微微眯起了眼睛,也不站起来迎他,只捏着手中茶杯笑道:“可还喜欢?”
“喜欢什么?你还是紫藤?”千觞眼珠一转。
少恭摇头一叹,放下茶杯,终是起身靠近千觞,眉眼带笑:“怎的无论多少时日不见,千觞总是一般无二。”
“少恭这是笑话我没长进么?”千觞大笑起来,往凳子上一坐,将手里提的东西“啪”一声牢牢放在桌上。
少恭在他对面坐下,揽过桌上的坛子,叹道:“酒?原是该我备着的,怎好叫千觞老远带过来。”
千觞忙摆手道:“这可不是一般的酒。否则又怎么值得我专程为你带来。”
“哦?倒是有何非同一般之处?”少恭将小酒坛双手捧了过来,正待开封,却被千觞按住了手,他心中好笑,不知这人耍什么花样,神神秘秘,便停下了待他说明。
千觞将少恭的手腕子抓住从酒坛上挪开来,再移到封上轻轻敲着,一边歪着头对少恭笑道:“听说这酒,叫做‘醉生梦死’。只要喝了它,便会将前尘往事尽数忘却。”
少恭面色略变,皱了皱眉:“这种事……从未听闻。”
“这酒是我一位朋友送我的,他总说世人之所以有诸般烦恼,都是因为记性太好,若是什么都忘了,每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那不是很开心。”
少恭不语,沉默良久,只把那坛子酒又捧到了手里,定睛看着。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突然开口道:“对了,去瘴毒的药,算来该是用完了。”
“不错,是快要用完了。”千觞点头,“不过,这次来我正是要告诉少恭,以后少恭都不必为此事费心了。”
“哦?”
千觞从怀里取出块玉佩来,在少恭眼前晃了晃:“机缘巧合,有位朋友送了我这件宝贝,带在身上可避百毒,便连体内的瘴毒也不碍了的。”
少恭接过那玉佩一瞧,惊讶道:“若我没有认错……这莫非是‘岁寒’?”
“咦,少恭也知道这宝贝?”
少恭双手捧了玉佩,交还到千觞手中,肃容道:“此佩听闻原是蜀中唐门的宝物,祖上得了块宝玉,可避百毒,便将那块玉做成了岁寒佩与一双戒子。后来玉佩流落至江湖,下落不明,只剩那双戒子,至今仍是唐门传家之宝。”
说到此处,少恭顿了顿,忽然一笑道:“千觞这些年来,倒是识得了不少朋友,赠佩之人与赠酒之人,想必不是同一人吧。”
“不错。”
“倒真有几分让在下羡慕了。”少恭目光流转,从对方身上避开,浅浅一笑,“这酒……我且先放起来。”
看他把酒坛抱在了手中站起身来,千觞不由得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喝的。”
少恭“哼”了一声:“知道我不会喝,还拿来给我,是何用意?”
“想多了吧,这等奇怪的东西,又不知真假,给你看看好玩罢了。”千觞摆手道,“我可是不大相信的。”
“在下亦是不太相信,”少恭推开了小屋的门,“只不过,在下也不敢试。”
看着他身影消失在门内,千觞才喃喃自语道:
“我明白。可是我也想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你会想要试一试呢……”
从什么时候起,明白了自己只有孤单一人?
究竟从什么时候起,不再去期待任何人,想要仅仅靠着残缺的自己活下去……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再度燃起了不切实际的渴望?
小心翼翼地对待每一个人,轻易地就可以令他人对自己充满好感,只为了可以称之为“幸福”的某个瞬间,能够延续再久一点……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再度体会到失去的绝望。
一点也不用去羡慕,他人彼此之间温情的联系,因为,那与自己完全无关,自己只是个看客。
渐渐地连看都懒得去看,因为无论多么深的羁绊,最后都会被无法逃避的死亡与轮回带走……
会全部都忘记。
今天的少恭,醉得比平时要快。
本来还想听他弹琴呢,哪里想得到他醉得那么快。
千觞自然懂得,心中若是想醉,便会醉得极快。
他不明白的是,欧阳少恭为什么想要醉。
千觞从石凳上站起身来,留下伏在桌上的少恭一人,独自走到棚架下,低垂的紫藤花拂过他的肩膀,伴着夜色传来幽香。
他仰起头来,天空中布满了数不清的令人炫目的紫,而从斑驳的缝隙中露出来的,是更高一层的空中流落的星辰。
铺天盖地如瀑布流泻的紫藤花,在点点缝隙的星光中被衬得格外优雅。
千觞仰头静静看着。
直到那人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喃喃道:“何必那么着急呢……”
“什么?”千觞回过头来,看到少恭眯着双目,脚步不稳地站在他身后,说着令自己不解其意的话语。
“你那位朋友,”少恭垂首道,“那位说若将什么都忘了,便可以过得开心的朋友……”
“着急?什么事情着急?”千觞还是没能听懂醉汉的话。
“……何必急着忘却,终有一天,他会把所有一切都忘记,在地府喝一碗孟婆汤,便将今生全部忘却,去往轮回井边,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千觞总算是听懂了,他对着那人笑了一下道:“可若是如此,他便已是死了啊。”
“既然活着,又为什么要忘?”少恭忽然抬起了头,眸子里闪着奇异的光,颇有几分激动,“万物万灵之所以成为生命,岂非正是因为对尘世的眷恋?若是烦恼了便选择去忘却,和死掉又有什么不同?”
“少恭这话说的不错,”千觞顿了一顿,“我岂非就是死过了一次。”
少恭呆了一下,紧蹙了双眉,不再言语。
“明明应该是同一段人生,却被忘却给砍成了两截……”千觞笑了笑,“前尘尽失,便如新生,眼中所见的,皆是令我新奇之事。”
“我不知道过去的自己过得是否快乐,只知道现在的自己,悠闲惬意,沽酒而欢,无一不好……若是今时今日让我饮一杯那‘醉生梦死’,那我是决计不肯的。”
少恭叹了口气,索性也仰起脸来,望着紫藤花瓣间斑驳落下的星光,沉默不语。
“只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若是烦恼的太多了,想要忘掉身前身后事,醉生梦死一番,又何尝不是一种活法。”千觞又开口了。
少恭轻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吐出两个字:“懦弱。”
千觞皱眉道:“这就说的太过了吧。谁不想活得更开心一点。”
“哦?真是令我吃惊。”少恭忽而冷笑了起来,目光戏谑地投向千觞,“只批评了一句你那位朋友,你便不开心了?”
“你说什么呢?”千觞颇有几分惊讶地看着他,“这不就是在随便聊天罢了么?少恭,你今天怎么了?”
少恭转过身去,声音冷漠地答道:“实在抱歉,叫千觞不快了。只是过了今日,以后也不必再忍受在下了。”
“什么意思?”千觞真是有点糊涂了。
“……有岁寒佩在,千觞已不需要在下的药来抑制体内瘴毒,大千世界,无一不好,四处皆有新奇之物,所到之处遍布友人知己,你又何必再费时间来会在下。”
“你胡说什么呢,你对我可是有着救命之恩……”
“若是没有呢?”少恭忽然回过了身,轻佻地看看他,“救命之恩一说,若只是在下欺骗于你呢?”
四周忽然便静了下来,千觞瞪大了眼睛注视着面前无比熟悉,又非常陌生的人。
好像有什么在颠覆着自己从重生以来的认知,嬉笑着在诋毁和轻蔑自己最为珍惜之物一般,令人不由得心生恼火。
“欧阳少恭,你最好把话说清楚一点。”
“……在下对你并无任何恩情,不过一场误会。”少恭的表情变得冰冷,“这么说可还够清楚?既然连此番联系都不再有,自是从此两不相关。”
不对……重点并不在这里。
对我而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什么“救命之恩”……
令自己感到恼火的,觉得最为珍爱之物被诋毁了的,并不是这个。
千觞忍不住攥紧了拳,双目几乎冒出火来,死死盯着少恭,不断地在心中探求着该如何表明自己的意思。
“……我醉了,要去睡了。”被他瞪得似是有一点心虚,少恭侧过头去,“千觞请便。”
千觞伸手去用力扯住了少恭肩头:“你给我站住。”
“千觞还有何话讲?”力气可真大,被捏住的肩头竟有些隐隐作痛。
“醉了?醉了就能由着你胡说八道了?”千觞狠狠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在生什么莫名其妙的气,可这样平白无故把火发在我身上,也太过分了吧?”
手上的力道加重了,让少恭暗暗吃惊,也不是不能一把推开,只是不想。
“你何苦要这么轻贱你我这份情谊?或许是我言语失当,令你误会,既然如此,什么‘救命之恩’我再不提就是了。我……分明是将少恭视作最为重要珍惜之人,又怎么会是为了什么恩情才与你来往?”
少恭的肩膀略抖了一下。
“你以为令我时常牵挂在心,仅仅是为了份恩情?还是说我只是需要个能给我药来抑制瘴毒的,对我有用的人?欧阳少恭,你到底把我尹千觞想成什么人了?”越说越火大,指尖的力道快要嵌入到对方的血肉之中了,“你把我想成这种人倒也无所谓,可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忍受’一说从何而来?我哪一次与你在一起不是我最开心快乐的时光?”
少恭叹了口气,轻声道:“千觞……你先放开。”
“啊?”
“……很疼。”
千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上用了多大力气,慌忙松了开来,见面前的人回转了身,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说什么‘最为重要珍惜之人’……在下委实不敢当。只怕有一天,千觞会恨不得将这句话吞回去。”
“为什么?就因为你有事在瞒我?”千觞苦笑着,“就算你真的欺骗过我什么,又有何相干?几年以来,虽只是偶尔见到少恭,难得一场把酒言欢,相聚匆匆,可这般时光每每都是我心中最珍贵的……你若想要笑我,就尽情笑吧。”
少恭神情仿佛更为复杂,叹息道:“在下怎会笑你……只是有些没想到罢了。”
不想要去羡慕他人之间温情的联系,那已是与自己无关之事。
自己与成为了“千觞”的这个人之间的联系,不过就是一个被自己虚构出来的救命之恩的谎言罢了。更深的羁绊,友谊,这些事情不需要去抱有期待。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丧失了可以和别人真诚地建立起情感联系的能力。
自己需要拥有的只是虚伪、谎言和欺骗的精明,以及可以掌控他人于股掌的魅力。
这些事情明明都是想得很清楚了的……又为什么要生气?
“在下原本是以为,千觞已不大需要在下这个朋友了。”少恭抬手放在被捏得生疼的肩膀上,“确实是我太过分,将千觞的情谊看轻了,抱歉。”
千觞凝视着他,忽然道:“我说少恭,你该不会……是在嫉妒吧?”
什么?
少恭很困惑地抬起头来看千觞,重复着他的话:“嫉妒?”
“以为我会把别人看得比你更重要……所以嫉妒了吗?”千觞脸上不由得露出非常开心的表情来,止都止不住。
……这人怎么回事,刚才还那么恼火,现在怎么这么开心的样子。
少恭觉得头有点疼,大概是酒喝得太多。
他叹了口气道:“说的不错……在下确实是有些嫉妒。”顿了顿,思索着合适的表达方式,又接下去:“千觞自离开青玉坛后,想来是结交了不少交情深厚的友人,否则又怎会有人肯将贵重的宝物慷慨相赠……而在下,虽识人众多,却只有千觞一个朋友罢了。”
少恭说着便笑了起来:“这样一想,我又怎么可能不嫉妒呢。只是我也分不太清,我嫉妒的究竟是你,还是你的那些朋友……”
声音渐弱,少恭微微闭起了眼睛,不再多说。
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
怎么会在欧阳少恭的脸上看到这种露骨的寂寞神情。
就好像天地之大,却只留了他一个人似的。
明明平时都只让别人看到他的骄傲和自信,仿佛他从不曾软弱过。
千觞离近了他,在他身侧小声道:“既然分不清,那就不要去试图分辨了吧……我就当做你是在嫉妒和我来往的所有人好了。”
少恭睁开眼来瞪他,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怒:“你倒是想得挺美。”
“谢谢。”
“……什么?”
“无根无缘,没有过去,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只能在世间漂泊,放浪形骸,只图享受今时今日的馈赠,即便如此……却也能有少恭这样的知己,将我视作是唯一的朋友……”千觞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清楚,“谢谢。”
少恭不由得有些动容。
从未想过会从千觞口中听到这种话。
总是一副凡事都不甚在意的模样,却原来也会有这种无根无缘的漂泊感。
又或者,原就是因为这种无家可归的飘零之感,才会对万事万物都不去执着,所能把握住的也唯有现在而已。
“……该说谢谢的,是在下。”
“我说,你别这副表情啊……”
“在下已经太久没有过朋友了。”懒得理他,索性自顾自说下去,“快乐,感激,亦或是嫉妒……这种种感受,已经很久未能体会,甚至忘记了自己还会有这样的感情。所以……谢谢。让在下觉得自己,原来自己还能活得像个人一般。”
千觞答不出话来。
少恭轻轻笑了一下,凝视着他双目道:“我说,你别这副表情啊。”
“……你这家伙。”千觞被他逗得忍不住也笑了,“那你就不要说一些让我露出这种表情的话来啊……”
“我醉了。”那人眉眼带笑,“醉鬼说的话,岂是自己能把握的。”
“可我还没醉。”千觞叹了口气,抓过那人的臂膀,“不公平,你到了明早可以把自己说过的话都归为酒话,我可不能。所以赶快,陪我再去喝两杯,把我灌醉了去。”
少恭大笑了起来。
藤萝架下,香气怡人的紫藤花垂在二人肩旁,从细密的紫色天空中流露的斑驳星光,映在他们的身上。
“千觞……若有朝一日,你恨我入骨,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在下的话,便将那‘醉生梦死’喝了吧。我会将那坛酒埋在棚架东侧下。”
少恭这么说着的时候,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云淡风轻。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但愿。”
“你真的醉了,说的都是胡话。”
我不后悔认识你。
即便令自己感到痛苦,即便要对你挥剑。
可我从不曾否定你,就像你从不曾否定我一样。
那些曾经一起把酒言欢,倾心相谈的时光,都是我最为宝贵的记忆。
就算是死了,也不会选择去忘记。
那坛“醉生梦死”自那天之后,就那么一直埋在了藤萝架下,直到这二人都死了,也没有谁去动过。
所以,这坛酒是否真的有传闻中的效力,就没有人知道了。
这世上一定会有人在无尽的痛苦中,试图通过遗忘来摆脱掉束缚,只不过那一定是别人的故事。
那一定不是尹千觞和欧阳少恭这两个人的故事。
2011
结束了这段江中之行后,尹千觞再度开始自己漫无目的,却充满乐趣的旅途。
分别后渐渐地也就不怎么想起那个人,毕竟这世间有太多其他值得去想,值得去看的人和事,欧阳少恭是一切的开始,却不是一切。
千觞以前常会觉得,自己还来不及了解情爱之事时,就已经爱上了少恭,实在是件不太划算的事。
可是逐渐地看得多了,他倒也明白了,原来世上竟是没人能解情爱之事,这样想来,自己对少恭的那份单纯情感,倒是比许多人都要来得干脆。
虽然他十分清楚,少恭对自己的情感,绝对不是像自己对他那么简单。
只不过,暗自识破对方的谎言和隐瞒,发觉对方的紧张和试探,又了无声息装作毫无察觉地糊弄过去,也是一件颇得趣味的事。
有一日,千觞来到了安陆,在醉白居喝到一个子儿都没有了之后,就在门口的推车上一躺,睁眼便看到满天星辰。
毫无缘由地,他便开始思念起少恭。
他从推车上爬起来,砸开醉白居的门,硬是磨着小二帮自己找了纸笔,给少恭写了一封信。
他告诉他自己在安陆,这里的酒非常美味,这里的景色极为迷人。
这封信窝在他的胸前,等到他在推车上睡足了觉,头痛欲裂地醒来后,才去驿站将它寄出去了。
之后过了很久,大概有多久他也记不得了,总之是他自己都忘记了寄过这么一封信,也已经离开了安陆,早已觉得不会收到对方任何答复的某一天,少恭的符鸟忽然飞到了他的肩头。
符鸟带来的纸上只有一句话:
“去安陆黄家纸坊取画。”
看着这不明不白的几个字,千觞也只能又跑了趟安陆,来到纸坊,报上自己姓名后,纸坊的小工说,确是有一位先生,几天前来这里,留下了几幅字画给他。
千觞怀里揣着这些字画,独自来到了醉白居,点上一坛好酒,并且无奈地把白花花的银子摆在桌面上表示这次绝不赊账之后,才在雅间里自己打开了那些字画。
一共三幅画,一幅字。画的不能算太好,可也不差。
第一幅画,画的是个女子,只有背影,看不到面容,只能看到她头上的发饰、飘逸的纱裙、以及双臂上束着的花。
第二幅画,画的是景,上面是一些从未见过的风格独特的建筑,美丽的水池庭院,广阔的草地和花圃。
第三幅画,仍然是景,似是在一个瀑布边上,从陆地延伸突出的山石,末端摆了一张琴,下面是宁静的湖水。
第四幅,没有画,只有几个大字:
“水畔听琴之友,如今无从忆起。”
再细看,下角还有几个小字:“先是这些,若有机会,再慢慢告知千觞。”
千觞将这几幅字画摊开在面前,一幅一幅拿起来看,又放下,反反复复。
最后他将这些画慢慢地卷了起来,小声说:
“这些,就是你喜欢的,但是消失了的东西吗……少恭。”
“而且只是一部分……对吗?”
他把卷好的纸筒举起来,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莫名便有了股悲伤的意味从心头涌起。
“下次……有机会……再慢慢告诉我其他的吧。”
可是果然,没有了下次。
很久以后,在千觞前往蓬莱之前,他将当时收到的这几张画细细地叠好,放在了怀里,贴在自己的心口。
最后这几张画也随着他和他一起被火焰吞噬了。
没有人会知道,有个疯子曾经试图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向他爱的人讲述一个隐秘的故事。
2011
尹千觞喜欢听别人叫他的名字。
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对自己给自己取的这个名字颇为得意,每一次向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恨不得都要将典故说上一遍。
在所有自己认识的人当中,他最为享受的,便是听到欧阳少恭叫这个名字。
他对少恭说,我喜欢这个名字,少恭便会微笑着答他,我也喜欢。
可是如果他对少恭说,我喜欢这个有酒有美景有诗有人的世界,少恭则会不经意地收敛起他的笑意,安静地答道,那是最好。
他想知道,少恭喜欢些什么。
除了他奏响的琴,除了他在琴边点燃的香,除了自己的名字。
他不相信少恭真的没有其他喜欢的事物,他觉得只是少恭不肯说而已。
至少他是这么盼望的。
现在,少恭就在不断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他的头顺着桌案向后仰下去,扯乱的长发散落在地上铺开,杏色的外袍被向上翻起堆在腰际,下身的衣物褪了个干净。
千觞举起他的腿,在他隐秘的地方轻吻着,手指在柔软的入口不断爱抚,迫不及待地送进去。
他听到少恭低沉地呻吟,很可惜自己看不到他的表情。
一手握住对方微微勃发的欲望,快速地上下动着,一边在他的腿上,小腹上,腰上,落下深深浅浅的吻。
他感觉到对方的手指探到自己头发上扯住,也不知是想推开自己,还是要把自己按得离他更近些。
放入对方身体里的手指逐渐适应了紧缩的内壁,找到最敏感的一点,轻轻刮了几下。
自己正用力吮着的侧腰抽搐着跳动了几下,少恭的声音略带仓惶地响起:
“啊啊!千觞……千觞……”
手掌上溢满了一片濡湿的白浊,有几滴落在自己的头发上。
千觞有点想笑,不过一是他不敢笑,二是他现在有比笑更想要做的事。
他抬起了自己的身体伏向对方,手肘撑在桌上,另一只手将裤子褪下一半,握着自己涨得发疼的地方,对准高潮后不断收缩着的穴口慢慢挺进。
“啊……啊……”少恭的肩膀颤抖着向上挺,双手从桌沿上抬起来,抓紧千觞的臂膀。
千觞深深地呼吸着,体会着对方柔软而温暖的身体缓缓接纳着自己的过程,过于美好的感受让他浑身燥热,欲望燃烧得愈发迫切。
全部没入之后,他停了一下,闭上自己的眼睛,将头埋在少恭的胸前,沉重地喘息着,努力控制着逼人的快感,和想要疯狂掠夺的冲动。
时间偷偷地静止下来,凌乱结合着的二人都一动不动,只剩下胸口的起伏,和听起来那么响的心跳声。
然后他听到身下的人轻轻地叫着:“千觞……”
没有什么比这个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更能激起自己的情欲,千觞扣住他的腰,稍微抬起来一点,贴紧自己的下腹,无法控制地拼命动起来。
致命的冲击一浪高过一浪,身下的人忍不住叫了出来,每撞一下就叫得更大声,断断续续地刺激着千觞听觉上的每一根神经。
少恭再继续发出这种声音,可能自己马上就会射出来……
他压住对方扭动的上身,想要吻住他的嘴,却够不到向下仰着的那张脸庞,情急之下便张口含住了脖颈上凸起的喉结。
一瞬间,噬骨灼人的声音停了下来,身下的人整个身体都绷了起来,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他怕一出声便会动,便会让唇舌与自己脆弱肌肤的摩擦变得更加要命。
感觉到对方的过度紧张,千觞放开了口中的凸起,在他脖子上舔着,用恳求的语气说:
“少恭……先忍忍……你叫得太好听了,我受不了。”
“嗯……”向下仰着的头连点都点不了,没有那么多余的力气了。
千觞用自己的身体紧紧压住他,咬着他的脖子,双手握紧他的腰,再度开始向着温暖的深处挺进。
自己先是慢慢动着,直到饱涨的欲望擦过对方体内最敏感的点,感觉到对方的腰用力向上弹了一下,才开始放纵自己,不顾一切地用力顶着。
“啊!啊……不行……忍不住……”
少恭近乎带着哭腔的声音钻进了自己的耳膜,他闭上眼睛说:“抱歉,别忍了。”
就这么疯狂地冲撞着,把自己深深埋在那片潮热的地方,摩擦着那份属于自己的柔软,听着对方按捺不住地呼唤自己的名字……
战栗的快感冲破了最后的防线,他嘶吼着抱紧怀里的人,臀部用力向里送着,胀大的火热激烈地跳动,在最深最热的地方持续射出暖流。
“少恭……少恭……”
高潮的失神逐渐过去后,恢复清醒的千觞发现身下的人正在解着他的腰带。
这个动作让他瞬间就明白少恭的渴望,心中温暖的情意顿时涌上来,伸手去解开对方领口的扣子。
二人用近乎狼狈的动作,保持着结合的姿势,胡乱撕扯着褪去彼此身上的衣襟,露出完全赤裸的胴体,之后便按捺不住地紧紧抱在了一起。
他把少恭垂下去的头双手捧起来,终于亲吻到了梦寐以求的唇。
少恭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勾着他抬起自己的肩,交缠着和他亲吻,然后嘴唇拂过他的脸颊,不断在他脖颈间、耳畔旁厮磨。
这样彼此纠缠的动作持续了一会儿,便忽然都停了下来。
因为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地发现,无论是自己还是对方,都再度有了欲望的反应。
千觞忍不住在对方耳畔笑起来:“这一次慢慢来。”
少恭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将他的脖子抱住,一口咬在他肩上。
在床榻上筋疲力尽地睡去之前,少恭用梦呓般的声音轻声说:
“我喜欢的……有很多,很多。”
“……少恭?”
“只是都消失了罢了。”
千觞沉默良久,方才问道:“比如呢?”
少恭的眼睛忽然亮了亮,露出一个笑容来,伏在千觞耳畔道:“下次有机会再告诉你。”
——倘若没有机会了呢。
当然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
对方的脸已经埋在了自己肩窝,闭上了双目。
千觞醒的很早。
若是平时,喝了不少的酒,怎么也该睡到晌午了。加上昨夜的混乱荒唐,枕边侧身沉睡的人,不知被自己弄得有多累,连自己也觉得身体像是灌了铅一般重。
可还是很快就醒来了,像是深恐这样的时刻会在睡梦中轻易溜走,睡着的时候都不断提醒自己要赶紧醒来,好能保持着清醒去度过。
千觞轻轻拨弄着枕边人的长发,忍不住想要亲吻他,又怕将他吵醒了,只能忍住。
——他这两天来睡过了吗?
想到这一点,千觞不免有些愧疚,看着那张沉睡的面容,心里揪着疼起来。
他轻手轻脚地从床榻上下来,走到另一间舱内,想捡起昨夜缠绵时脱下的衣物,才发现早被地上打翻的残羹剩肴弄脏,根本没法穿了。
盯着一室狼籍看了看,想起昨夜的疯狂,他忍不住按了按自己的头,轻轻叹了口气。
想起游江时湿透的衣物,现在想必已经干了,便撩起帘子走出了船舱。
初夏清晨的风,略带一点凉意却不激烈,拂过千觞的头发。
船只飘零在高耸的峡壁之间,从江中望去,上空是一片惊人艳丽的朝霞云烟。
江北岸耸立的奇峰,在一片云雾缭绕中,露出隐约的轮廓,直冲云端。
千觞站在船头,一边张大了嘴啧啧称奇,仰头望着这番摄人心魂的美景,一边拽下绳子上的衣服,仓惶地把自己给遮好。
在船头站了一会儿,湍急的江水送着他从一个个奇峰之间行过,云雾的色彩在朝霞映照下不断变幻,他忍不住索性盘坐在地上,只仰头看着。
也不知看了多久,才听到少恭的声音叫他:“千觞?”
千觞回过头,看到少恭站在船尾,便对他喊道:“少恭,快来!”
直到少恭走近自己,才发现他身上竟是只披了张被单,裹住他的身体。
千觞睁大了眼睛,看着那被风吹起一角的单子里包裹住的姣好身型,忍不住笑道:“少恭,你这模样,真像那座峰——”
少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耸立江北最高处的一座婀娜多姿的奇峰,在云烟缭绕之中,正似是个披纱的女子一般。
少恭也忍不住笑起来:“承蒙谬赞。”
说罢,他不再言语,只是几步站到了千觞身侧,随他一起仰头看着。
云海在他们的头顶飘浮,变幻着绚丽的光芒。
千觞拉住了他的手,轻声道:“少恭,你我不如永远就在这船上,再也不下去了,任它将我们带至江河湖海。”
少恭的手指反扣住他的,没有回答。
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谁也没有看彼此,只仰头凝望着上空的云,和云中穿梭着的山峰。
过了良久,少恭忽然开口道:
“在我诞生之际,还没有巫山这处地方。你我现在所见的,那时都还没有。”
千觞肩膀震了一下,没有说话,安静地听下去。
“……而这里,也有一天会消失。你不会见到,但是我会。”
千觞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喜欢的有很多,太多太多了……只是全都留不住,便如此时此刻,便如此情此景,都如这巫山一般,终有一日消失,仿佛不曾存在于世上一般。”
“偶尔行至一处,得见动人心魄的美好,便将那里当做是家园一般喜爱与眷恋,这种事情……在下已经不会再去做。”
“虽是如此,在下却也不曾气馁……说来可笑,在下想要建一处地方,永恒的地方,一切都不会再消失。”
“如此一方天地,与世情相悖,却是……在下心中唯一的家园。”
待他说完静默了,千觞便笑了起来,将紧握的那只手放到唇间亲吻,问他道:“既是如此,不知建好之后,会不会邀我去看看?”
“……我恐怕你不会喜欢。”
“是我不会喜欢,还是所有人都不会喜欢?”
“所有人都不会喜欢,除了在下。”
“你喜欢就行了。”千觞干脆地答道,“既然世上已经没有你喜欢的地方了,那就自己造一个吧。”
少恭笑了。
接下来二人继续沉默无言,只将手紧紧握着,抬起头来,看着变幻莫测的天空。
后来,后来。
后来船还是停下了。
后来他们还是从船上下来了。
后来他们就如往常一般分开,如往常一般不知下次见面是在何时何地,甚至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
没有人能永远在船上。
没有永远的风景,亦没有永远的你我。
有的只是一时接近便为彼此跳动得那么剧烈的心。
——完——
2011
文中的“楚州”即為現在的重慶。
可是其實我不知道在古劍裏面有沒有相關的地名……(揍死
我詞條又收集不全,也有可能叫做“巴郡”或是“渝州”,不太能確定古劍里到底叫什麽……@_@
所以,如果有誤請一定要告訴我……到底叫什麽= =||||
进到舱内,倒叫千觞小小地吃了一惊。
之前外头江面昏暗,看不太清这船的轮廓,所以亦未曾留心。进了舱内才发现,此船委实不小,舱内分了两间,一间正中放盏小桌,桌上摆了几样酒菜,窗口前放着立柜,角落里甚至还架了个炉子;另一间则有张床榻,摆了些零碎的装饰。
这样子的船,绝非这城里头平日用来行路的,定是从外面来的,是专给游人在江上泛舟用的。
千觞一边解了腰带,褪去外衣,一边问道:“少恭,这船你是……”
“从楚州的码头租的,一路行船至此。”少恭拉开柜子抽屉,取出一块毛巾来。
“你几时到的?”千觞将湿漉漉的衣服搭在柜子上,又取出那袋银子,掂了掂放到案上。
“今日傍晚。”少恭展开毛巾,递到千觞手中,“我在益州等了两天,却仍不见你前来,便索性行至楚州,得知陆路不通,就租了船过来。”
千觞接过毛巾擦了擦头发,叹道:“唉,是我失约了,抱歉……”
“我知千觞从不会无故失约,是以心中确实有几分担忧。”少恭将毛巾又拿回手上,“不过,千觞似乎已经将挡路的都解决了。”
他等着千觞将里衣也褪下来,才再把毛巾递给他,接过他衣服搭在柜上。
千觞一面擦着身上水渍,一面叹息道:“你说的这般轻巧,却是两日脚程并作一日,连夜赶来,路上也不知休息了没。是我害你担心了。”
“无需介怀,原不是你的责任。”少恭又在抽屉里找着什么,终是翻出一身干净的里衣来,“换上吧,我好将湿衣服拿到舱外晾着去。”
“哦……”千觞接过来,却是愣着不动。
“……怎么了?”
“你还想看我脱裤子啊?”千觞做出一个古怪的表情来。
“……”少恭的眼睛眨了眨,似是比平时瞪得大了些,嘴角不禁弯起一个扭曲的弧度来,“那我先把这些拿出去……”
一直等到抱着衣物的少恭撩帘子走出舱外,千觞才听到他终于忍不住了的笑声响起来。
这笑声让千觞有种恍惚的幸福感。
将衣服换好了,千觞拿着湿衣服走了出去,却只见到门口绳子上晾着的衣物,没看到少恭人影。他顺手将衣服搭好,听得船尾有动静,便向船尾走去。
走近了才看到,少恭将拴在码头上的绳子解开了。
“……”千觞愣了愣,“我说少恭,我还没问你呢,这船该不会是你撑过来的吧?”
“自然是船家撑来的。”
“那船家呢?”
“给了笔银子,让他自己到城中安顿了。”
“那你现在……为什么解开绳子?”
少恭回过头来看着他,一双眸子在夜间竟是闪闪发亮,随手抄起竹篙往码头的柱子上面用力一撑,笑意浓重:
“我想看看这船自己会飘到哪里去。”
这一次,是千觞的眼睛比平时瞪得大了些。
说罢,少恭便撩开船尾处内舱的帘子,想要钻进船舱。
千觞却是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望着他,一脸为难的模样。
“怎么?”
“那个……少恭……”千觞的表情愈发复杂了起来,“我的剑还放在码头上呢……”
“……”少恭眨了眨眼,“这……在下也无计可施了。”
两个人呆立了片刻,不由得相视而笑,千觞终是双臂伸过去紧紧抱住了那人的腰,将下巴轻轻抵在他肩上笑道:
“怎的兴致突然这么好。”
少恭伸手抱住他肩,侧脸在他耳边道:“心中着实喜悦。”
“哦?喜从何来?”
“千觞平安无事。”
一时之间四周安静了下来,连江水拍打着船沿的声音都听不到。
他叹息着寻到对方的唇,用尽全力去亲吻。
他感觉到对方的十指攀上了自己的面颊,在他下颚轻抚着,托住他的脸,尽情地回应着自己的索求。
他把对方的腰搂得更紧,恨不能嵌进自己身体里一般。
船只已经缓缓地离岸,飘到了江的正中,随着波浪起伏着。
相拥着的二人脸颊彼此贴着,手指缠在一起,肩头抵着,靠在船舱上。
不知这般过了多久,才听得少恭小声道:“进去吧。”
尹千觞一直觉得,自己与欧阳少恭之间的关系,非常奇妙。
两个人常常一年半载不见一面,他不会问自己要去哪里,自己也不会问他要做些什么,每一次分开的时候,似乎都不知道下一次相遇会在何时何地。
为了让少恭的符鸟随时可以找到自己,他一直都随身带着可以引领符鸟的香囊。但是,少恭一次也没有主动找过他。
他不在身边的时候,自己对他的念想也会逐渐变得模糊,好像要忘记掉这个人的存在。但却会突然就在某个时刻无比地想念他,给他带去一封信,告诉他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
他不知道对方是否会期待自己这样偶尔带去的音信,因为并不是每次都会有回应。完全不知道会是哪一次,对方会回复自己,说他正在哪里哪里,或者他正打算去哪里哪里,离自己很近,有时间不如见上一面。
相见时倾尽所有的热情,分别时便一丝不剩地将其掩埋。
谁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将来,也不打算去期待。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劝诫着二人一般,他非常清楚自己和少恭只是彼此生命中太过偶然的一次相遇,能够偷得一时半刻的温存,已是到了极限。
所以他真的没想过,原来对方竟会如此忧心自己的安危。他原以为自己有一天死在哪里了,少恭都不会知道,也不会关心。
事实上,他却是日夜兼程地赶过来确认自己的安全,并在得知自己平安无事后,那般安心和喜悦的模样。
他知道欧阳少恭的心并不是冷的,只是他从不知道那颗心也会为自己而热。
亦或是,他从未敢相信。
船舱内,二人轮流将桌上的菜肴拿到炉上的锅里去热,彼此擦身而过,却是沉默无言。一直到所有的菜都热过了一遍,重新摆好了桌,提起了筷子,也还是一片静默。
这时候千觞瞧见了案边的酒坛子,拿过来拍开封,笑了下:
“少恭真是周到。”
“在下只是心中抱有执念,这次若还能见到你,定然要与你痛饮几杯才是。”少恭笑着将自己的杯子递了过去,“这一桌子菜都是在楚州最好的酒楼订的,出船之前,倒是这般诸多计较,想来可笑。”
千觞缓缓将酒倒入少恭杯子里,推到他手边,不等他接过,就一把拉住他的手,只是握着,沉默良久方道:
“我……不知道你竟会如此忧心。”
“在下一时之间,竟是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千觞了。”少恭仍是笑着的,“便立时十分后悔……断然不该允你云游四方,若是将你留在身边寸步不离,此时又如何会心如刀绞。”
说罢,少恭将手抽了出来,举起面前的杯子,向千觞一敬,仰头饮尽。
这短短几句话,却是已经将千觞惊得目瞪口呆。
少恭却是神色如常,将那空了的杯子拿在手上晃着,沉声道:
“在下深恐这番话,若是这次不说,下次可能就没有机会说了。言语之间想必令千觞惊诧莫名,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千觞闭上双目,过了好一阵子才睁开,拎起酒坛来,也不往杯中倒,直接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大口灌进自己嘴里。
少恭看着他一直这么灌着,竟是将一坛子的酒一口气全喝了,然后他重重地将酒坛往脚下一放,抬起头来注视着少恭,一双眼睛明亮得将舱里的光线全都比了下去。
“少恭,我不及你会说话,我只会喝酒。”
“在下明白。”
于是千觞便又拍开了一坛子,先往少恭的杯子里倒满,见他举了起来,才拎着坛子与他一敬,举起来往口里倒。
一身坦荡,也经不得一瞬情深。
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从不停息的长江水,如何等得你舟上人。
杯觥交错之间,轻声絮语之际,船究竟飘到了哪里?
船上的人却是不在乎的。
舱内的小案边,扔着几个空荡荡的酒坛,桌上菜肴也去了大半。
明晃晃的烛光之间,只见二人泛红的脸庞,皆对彼此笑着看着,尤是千觞,手脚比划着说个不停。似是要一个晚上就给少恭讲完半年来的趣事。
说着说着,他忽然就停了下来,专心凝望少恭被烛光映衬的脸庞。
少恭被他盯的难堪,垂下头来,用筷子点着空盘:“怎么不说了?”
“……少恭,你从来不讲自己的事。”
少恭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轻笑了下:“是啊。”
“如果我不讲了,是不是你就会讲了?”
“不会。”
“果然……”千觞笑了,手掌伸了过去,攀上少恭的脸颊,“真是让人看不透。”
少恭深深地吸了口气,任凭对方的手指在自己脸上轻抚,闭上了眼睛。
千觞用指尖探过他的睫毛,小声问道:“你这就不怕有些话,你如今不讲,将来便没机会讲了么?”
“不怕,那定是些不能与人讲的话。”
千觞哈哈大笑了起来,忍不住收回了手拍掌道:“算我服了你,不过……”
他忽然一把拉住了少恭的胳膊,将他拉向自己,少恭猝不及防,一个踉跄便被他拉入了怀中,对方的手臂迅速揽住了自己的腰。
“不过我想知道少恭喜欢些什么……”
“喜欢什么?”有些不解其意,少恭皱了皱眉。
“比如,喜欢吃什么?一桌子的菜,你最喜欢吃哪种?”
“……并无特别的喜好。”少恭眼睛里面都带上了笑意。
“那喜欢哪处的风景?少恭去过的地方,应该不比我少。”
“凡是美景,皆令人心情愉悦,自然都喜欢。”
“除了琴以外还喜欢什么?”
“熏香。”
“喜欢什么样的人?”
“你。”
千觞苦恼地叹了口气,皱着眉头道:“就没点我不知道的了么?”
少恭不禁笑骂他道:“你又知道些什么?好意思这般得意。”
千觞看着他的脸,忽然从盘子里捡了一粒鲜红的辣椒来,放在自己口中含了下,然后拿它轻轻擦着少恭的嘴唇,将他唇瓣上下拨开来,放在他双唇之间,塞进去一点转动一下,又拿了出来。
“辣吗……”
少恭的身体开始有点发抖了,火辣的疼痛感与热度都在他双唇上逐渐燃烧了起来,脸颊略微有些发烫。
“……当然辣。千觞,你醉了。”
千觞的呼吸变得沉重了起来,手里的辣椒从少恭的唇角向下滑着,在他下颚打了个转,又顺着他脸庞的弧度向上,一直探到他耳际。
他将少恭的身体轻轻侧过去一点,小心地摩挲着他的耳垂,看着那一点饱满而白皙的部位逐渐泛红了,而怀里的人也抖得更厉害了,手指紧紧扣着自己的胳膊。
他终于把手里的东西扔下,而是换上了自己的唇舌,把少恭的耳垂吮住。
少恭抑制不住地发出了呻吟,肩膀轻轻一缩。
“……好辣。”千觞一边嘟囔着,一边贪婪地咬着,舔着,放在口里含着,吮着。
“你也知道啊……”对方轻声叹道,将脸埋在了他脖颈间,双臂环住他的肩,小声地叫着他的名字,“千觞……”
下腹涌上来一股炽热的躁动。
溢满的情感再也把持不住,千觞把胳膊往案上一扫,一把就将所有的东西都扫了下去,将原本少恭坐着的垫子拽起来往案上一放,就将怀里的人重重压在了上面。
他听到他美好的声音不断地叫着自己,不断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2011
那麼從今日起每天一賀好了XD
賀完了生日也該到了 = =
因為是爲了慶祝尾巴的生日寫的,所以無論如何都想要把背景地點定在古劍地圖的……四川部份(喂喂
白帝城與長江三峽,是我個人很喜歡的地方。
尤其是三峽工程後,高漲的水位淹沒掉的,那些所有對過去的情感。
去查白帝城的資料時,才知道由於水位上升,曾經一面背山,三面環江的白帝城,已經成爲了江心小島。
每次想起這個地方,就很能體會老闆那種“希望不變”的糾結心態。
其實這種不切實際的期盼,正是因為愛吧。就像曾經在榣山水畔彈琴的那位仙人,也會和榣山一樣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掉。
以上跟文的內容都毫無關係XD
初夏,夜风微凉,白帝城江边的码头附近,船家早已停了一天的生意,回家睡下了。只剩下几只小船在岸边,随着一波一波的浪轻轻荡漾。
夜已深,江水波涛之声时时灌耳,除却此外皆是静谧。却仍能依稀辨得几个人的声音,夹在这时响时默的浪声中。
“……大哥,已是三天了。这白帝城的百姓,是真的挺穷的吧?这三天坐船的人,恨不得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是啊大哥,我看要不明个咱们把价钱往下调调,积少成多。”
“没必要。再过上一周,往县城的路就该修好了,有人等得了一时,有人等不得,咱们赚的就是那等不得的人的钱。那些等得了的,管他们作甚?反正咱不是这城里头的人,赚完这笔就走,到时候被骂惨的也只有船家。”
“这儿的人还真老实,那些船家也都是不经事的,随便吓唬吓唬,什么都听你的。”
“没长脑子的,就何该被咱这有智慧的欺负呗,哈哈!”
三人说着说着,就不免得意地笑成一团。
正笑得开心,忽然听到一把爽朗浑厚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也随着他们几个一起笑起来。
“哈哈哈哈!”
这声音绝不属于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让他们顿时愣住,向着声音的来处去看。
码头的地上放着两三盏灯,虽是不算太亮,离近了也能看的清晰。来人自岸上晃悠悠的身影逐渐走入了光线中,只见是个满脸胡茬的大汉,身上披着件黑白八卦的道袍,却是一个袖子褪下来荡在腰间,说是个道人也未免有些忒不修边幅了。
值得留意的是他手上的重剑,随随便便就往背上一扛,像是没把那东西当兵器似的。
“什么人?”被其他二人唤作“大哥”的那个,故作镇定凝视着来者,沉声问道。
那人晃晃脑袋,嬉笑道:“在下尹千觞。”
“大半夜的,你这人不好好睡觉,跑到江边上来干嘛?”一个人走上前问着,另一个人向“大哥”的耳朵边说了几句。
“哎,我心里头着急啊!”尹千觞叹了口气,对这三人摇摇手指道。
“……着什么急。”那“大哥”问道。
“你看啊,我本来是和人约了三天前就该到益州的。可是走之前连着下了两天大雨不能出行,本就耽误了,雨停后山洪又冲断了去县城的路。我想没事儿,还可以走水路嘛!结果跟船家一讲,我的个天,这价钱贵的!我平时就是个一穷二白的赌鬼,在这城里头干了好几天活儿才凑了点路费,可连这一趟船的钱都还不够呢!”
那“大哥”冷冷地瞅着他,轻哼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你是外乡人?”
“是啊,跑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活儿都没多少可干。”千觞一手叉着腰,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还骂那船家太心黑,今天才知道,原来是您哥几位的杰作。”
一个小弟笑了起来:“这事情也好办,你既然着急,又付不起钱,不如给我们磕几个响头,通融一下也不是不行。”
“哦?小哥你说话可管用?”
另一个小弟在那人肩头打一下:“不管用!他说了不算,你问我们大哥。”
千觞便笑嘻嘻地转脸看着那“大哥”,问他道:“这位爷,我跟你没仇没怨的,你让我出都出不了城,这合适么?”
那人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不合适。问题我们也是生意人,想出城简单,凑齐了船钱,没人不让你走。”
“这话说的……我这不是没钱嘛,有钱我就不废话了!”
“那就没办法了。”那人将手一摊,“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不缺胳膊不缺腿的,从哪儿弄不来钱,跟我们叫穷也没用。”
千觞听了,面色倒是严肃起来:“也是,从哪儿弄不到钱……既然如此,就麻烦几位拿些来给我用了。”
几人听了后,愣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你这是要黑吃黑啊?”
“你们也知道自己黑啊?”千觞往地上吐了口口水,忽然就一个箭步闪到那“大哥”的跟前,电光火石之间,背上的重剑已经在那人的脖颈上抡圆了一整圈。
只听“扑通”一声,那人的脑袋从脖子上飞起来,落入江水之中,身躯还直立在那里,过了小一会儿才“砰”地倒在地上,血溅了千觞一头一脸。
事情发生的太快,另外两个小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大哥就这么脑袋跟脖子分家,惊得连动都不能动。
千觞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擦去眼角的血迹,摇了摇头:“啧,脏死了。”
片刻后,才听得一个小弟惨叫了起来:“杀……杀人了!”
刚喊完,重剑就从他肩上狠狠地劈了下来,一剑劈到腰际,他再也出不来一点声音,只能瞪着惊骇莫名的双眸,向后仰过去。
剩下一人早已吓得腿软,发不出声音,蹲坐在原地,浑身发抖,向后挪着,看着千觞。
千觞对他咧嘴一乐:“别跑,你要是跑,马上就死。”
那人动也不敢动了,双唇发颤。
“我问你,你们这几天,从船家那讹到的钱都在哪儿呢。”
“在……大哥身上……带着……”那人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千觞“哦”了一下,在“大哥”尸体边蹲下来,似是完全不介意尸身的可怖景象,在上面掏来掏去,终是让他摸出一小袋银子来,打开束口,往手上一倒,皱眉说:“才这么点儿?”
“就这么点儿……这两天……坐船的少……我们,没,没弄到多少……”
“你没蒙我?”千觞的视线瞟到那人脸上,戏谑的目光却只让人觉得有种阴冷的威胁,那人面庞都扭曲了起来,几近带着哭腔道:
“小的不敢瞒您……饶了小的吧……”
千觞把铜钱和银子都放回口袋,重新扎紧,塞入怀中,叹了口气:“你说你们也是,也没弄到多少钱,还把命给丢了,值当么?”
“不值当,不值当……”
“不值当的生意也做?”
“总有……翻船的时候……”那人缩了缩身子,膝盖抖着,看都不敢看千觞。
千觞笑着点点头,然后大跨步走到他身前,一把拎起他领子,像拽着个小鸡崽子似的把他拎起来。
那人吓得大叫:“大爷饶命!饶命啊!”
千觞一手将那人扔进了江水中,看他在水里扑腾着,笑眯眯地对他道:“行了,你走吧。翻船了是吧,那就游吧。”
那人扑腾了两下,手边碰到了个东西,转头一看,竟是自己大哥的脑袋,吓得他疯了一般地大叫起来。
千觞在岸上看着他,仍是笑眯眯地,看着这人一边挣扎着想要游走,一边惊恐得四肢乱划,终是呛到了水,心中紧张,拼命挣扎,乱了方寸,还张口想喊,却连声音也发不出。
最后这人游开了几米,没到水中,一开始还有他扑腾的漩涡在水面露着,过了一阵子,就悄然无息了。
尹千觞盯着平静的江面很长一段时间,才轻笑了一声。回过身去,将另外两具尸体一个个踢进江里。
奔流不息的长江水,很快带走了鲜血和尸体,继续着和平时一样的汹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变化。
千觞揉了揉肩膀,手在脸上脖子上抹一把,叹道:“脏死了脏死了,赶紧洗洗。”
说罢,就一个猛子扎进了江里。
水流在夜色苍茫中从尹千觞的四肢间涌过,托起他的身体,漫过他的肩膀,他从江中露出了头,深深地吸着气,漫无目的地划几下水,就又扎下去。
好像一场游戏一般。
无论是来到这个三面环江的白帝城,还是在这里当一阵子佣工,还是砍掉一个人的脑袋,还是半夜扎进长江水里游泳。
一切对他来说都像是嬉闹的游戏,让他觉得有趣。
江水再度将他的身体浮起来,露出头来呼吸,用手揉掉眼眶里的水,一睁开便是满天繁星,缀在墨紫色的天空下,随着江水的波光反照,映在不远处的夔门陡壁上,像是这夜都被细小的光芒陡然炸得亮了。
千觞脚下踩着水,仰头看着这番景色,禁不住脱口而出:“真美啊……”
话音刚落,就听见了一阵笑声。
“深夜游江,观星览峡,千觞果然好兴致。”
千觞的眼睛亮了起来。
拴在码头上的几艘小船,其中一艘不知何时点上了盏灯,也不知何时,一个杏衣白褂的男子举着灯站在船头,微弱的光芒衬着他脸上难掩的笑意。
“少恭!”
千觞一面叫着他的名字,一面兴奋地向他游过去。
举灯的人轻轻垂下眉目,看着那游得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在船边俯下了身,向他伸出手来。
千觞没有拉他的手,反而在稍微离他有些距离的地方双手一撑,翻身上了船。
少恭挑了挑眉:“半年不见,千觞倒真托大了起来,连个小忙也不许在下帮了么?”
“哟哟哟,你别生气,我还不是怕弄湿了你。”千觞对他挤挤眼睛,“你以为我不想拉你的手?还是说……”
少恭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笑道:“人在船上,船在江边,又如何保得万般周全。不过也算一番体贴,在下心领了。”
千觞转头凝视他,忽然便一把拉住了少恭的手,将他拉得离自己近了几分。
少恭并不说话,任由他拉着,把灯举过他肩头,也望着他的脸。
“……我真想抱你。”千觞嘟囔道。
少恭不禁笑了,将手抽出来,挽起袖子在他脸上拭着:“先去舱内将湿透的衣物脱下来吧,虽已是初夏,夜风也还是凉。”
“好。”千觞心中一暖,又将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紧紧握住了。
2011
上元一夢,不是誰的夢,其實是我自己的夢。
哪怕只是一場夢也好……希望看到少恭,能有這樣的日子。
終於能夠寫蘭孫,古劍中最愛的一對BG了。雖然我覺得我寫的孫小姐各種OOC……
嘛~還是先滿足自己吧(無恥臉
其實這篇文本來是準備了夢外的設定描寫,不過最後我不打算寫了。
因為……反正永遠也不會醒來^^
注:元宵節給還未生育的新婚夫婦送燈的習俗,是從網上看來的,覺得很有趣,很適合惡搞小蘭(喂
“燈”諧音“丁”,意為添丁。
琴川。方宅。
后院的水池边,方如沁正坐在石头上,向池中的鱼儿喂着食。
“二小姐。”家仆过来在方如沁面前行过礼,“欧阳家的公子和一位侠士一同来访,正在前厅候着,少爷跟少奶奶不在宅中,只好来请二小姐。”
方如沁眨了眨眼,又皱了下眉:“方兰生那兔崽子去哪儿了?”
“回二小姐,是和少奶奶一早去寺中上香求子了。”
“哦……这都晌午了,还没回来?”
“这就不晓得了,要不小的叫人去看看?”
“不必了,我先去会会少恭。”方如沁将手中裹着鱼食的帕子重又包做一团,揣在袖中,起身向前厅去了。
从内廊进了前厅,才看到方兰生并孙小姐二人正刚巧回来,兰生正一手拉了少恭胳膊,笑着说个不停。欧阳少恭看着没变化,跟上次在青玉坛见的时候一个样,手里头还捧着花灯,那随少恭一起来的侠士,着一件青蓝色的乾坤道袍,却是半个袖子耷拉下来垂在腰间,胯上还别了个竹筒,手里也拎着一盏花灯。
方如沁还未出声,少恭已经一眼瞧见了她,笑道:“方姐来了。”
“二姐!”兰生喊了一声,孙小姐已经走过来,挎住方如沁的胳膊。
“少恭,许久不见了。”方如沁笑着点了点头,目光飘向另一个人,“这位是……”
“在下尹千觞。”那人笑着,一手拎着花灯便抱拳施礼。
少恭手里的灯被兰生接过去,他道了谢后便走到方如沁面前行礼:“方姐近来可好?”
“好的很。”方如沁摆摆手示意他无须多礼,在椅子上坐下。
“方姐夫怎的不在?”少恭与尹千觞在对面坐下,兰生立在少恭身边,孙小姐则在方如沁身后。
“琴川这里的铺子都有兰生打点,他便出去跑生意了,一年到头没几天在家的。”
“原来如此,那老夫人呢?”
“头春节就让三妹妹和三妹夫接过去了,她老人家倒好,我们姐妹几个还得抢着才能有机会孝敬她。”
少恭听得乐不可支,摇头道:“那还不是方家的女儿个个出类拔萃,才让老夫人这么有福可享。”
“少恭你这话说的,方家的男儿不也挺出类拔萃吗?”兰生忍不住插嘴。
旁人还没答话,孙小姐先笑了起来:“有二姐在,哪里轮得到你来逞英雄。”
“哎,这话可就不对了,我自从和你成婚后,什么时候还让二姐操过心?”
千觞这时候才总算能插上话:“不操心不操心,我和少恭这趟来,就是盼着你二姐能不操心的。”
方如沁愣了一下,看了看他二人带来的花灯,“啊”了一声了然道:“二位真是有心了。你们两个还不好好谢过人家。”
“姐姐说得对。”孙小姐抿嘴一笑,走到少恭与千觞身前盈盈一拜,“小女子谢过二位,远道而来送灯祈福,予我夫妇添丁吉兆。”
少恭一本正经道:“自从小兰出嫁以来,愚兄始终挂念,只盼新婚燕尔喜上加喜……”
“少恭!”方兰生气得脸都红了,一拳捶在少恭肩上,方如沁那边更是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就喷出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忙取了帕子擦。孙小姐倒没想到这看着那么一本正经的人调笑起来连个招呼都不打,眼睛瞪了老大,笑意盈盈地去瞟方兰生。
少恭一边唉哟呼痛,一边从椅子上起来躲着方兰生的拳头,被千觞一把拉住挡在身后,千觞一边口里啧啧着,一边对方兰生摇摇手指:“这人不识好歹了啊,我二人这番好意,你怎的还恼啊?”
“你个臭酒鬼!本少爷一会儿再与你计较!”方兰生对他做个鬼脸。
孙小姐拉过兰生的手叹道:“夫人,你这就不对了,姐姐不是说了,要好好谢过人家才是。”
兰生在她脑门上一弹,又气又笑地骂道:“你也跟他们合着伙欺负我,人家才送了个灯,你这胳膊肘就拐的不知到了哪儿去。”
方如沁看着这几个老大不小的人如几个孩子般嬉闹调皮,心下甚是开怀,笑得喘不过气,一边捶着胸口一边吩咐下人去备午饭。
夜色早早便已到来,琴川正月十五的灯会也随之结彩。方宅索性也没备晚饭,家丁也一个个都去了灯会上随意吃些小吃。
少恭租了条船,本是想与大伙儿一起在河上放花灯,方如沁却嫌他们年纪轻轻一个个都不爱热闹,自己要留在市集中走走看看,嘱咐他们一会儿再来接自己,而千觞早就和舞狮舞龙的那一班人混到了一处,玩性大发,少恭索性也不管他,由着他闹。所以船上就只有少恭与兰生夫妇三个人。
船头上支着一把琴,少恭倒没去弹,反是又摆上了棋盘,对孙小姐笑道:
“今日一战你我平手,不知方夫人可甘心?”
“自是不甘,再战过才好。”孙小姐微微一笑,坐到他对面来。
方兰生禁不住挠头:“你俩一下午都在花园里一直下棋,也不嫌腻味,大好灯会,少恭你不弹弹琴助助兴也罢了,倒一直陪这丫头下棋。”
“哦?小兰的意思是,你来陪夫人下棋,在下来弹琴助兴?”少恭捏着棋子在手上把玩,“倒也不错。”
“别,夫君可不是我对手,难得遇上欧阳公子这样的敌手,小女子断然不能轻易放过。咦……不如夫君来弹琴?”孙小姐笑道。
兰生撇了撇嘴:“你就笑话我吧,不会弹琴,棋又下的不如你好。”
少恭笑着看他道:“小兰说什么气话?你的好方夫人自然心里都有数。”
兰生索性往少恭身边一坐,拉住他胳膊道:“好什么好,不嫌弃我就万幸了。唉,少恭你可不知道,男人就是难啊,这成了婚的男人,更是千难万难……”
“夫君这是拐弯抹角骂我了。”孙小姐眉目低垂,“我知夫君娶我原就不甘愿,如今可是道出真心话来了。”
兰生一听便急了,立刻“腾”就站起来,一步跨到孙小姐身边辩道:“你胡说什么呢?我我我,我就开个玩笑!”
孙小姐“噗”地就笑了,抬眼去看他,眼中全是柔情蜜意:“我也是玩笑,你急什么。心虚啊?”
兰生叹了口气拉住她手:“你要吓我还是要取笑我,我可都当真,我最是好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少恭将手中棋子一丢站起身来,摇头叹气道:“恩爱缱绻,令人艳羡。在下可真是多余,倒不如直接跳到这河里去算了。”
兰生一边拉着孙小姐的手,一边冲少恭挑了下眉:“你还说?无非是那臭酒鬼没在,要是他在这里,恩爱缱绻让人艳羡的可就不是我们俩了。”
少恭面色略略一变,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兰生,孙小姐轻轻地“啊”了一声。
兰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吐了吐舌头,少恭倒也没恼,只是叹了口气,对着兰生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孙小姐搭住兰生扶在自己肩头的手,对少恭说:“欧阳公子,夫君平日提到你,便是赞你琴技超凡,小女子确实不知公子还有那么好的棋艺,今日乍一见便失了分寸,总想与公子多较量几番。倒是忘记了,还未听得公子一曲琴音,若公子不嫌弃……”
“方夫人见笑。”知道她体贴自己尴尬,将话题移开,少恭不禁笑了,“小兰谬赞而已,有三分也能让他说成十分。”
瞪了一眼兰生,少恭已款款走到琴旁盘坐下,十指拂上琴弦,试了试音。
之后,他指尖一动,《凤求凰》的曲调便流泻而出。
兰生紧紧握住孙小姐的手,转过头去看她,见她垂下了头,抿着嘴,缓缓将另一只手覆上来,与他握紧。
她自然明白少恭此曲是为了他们夫妇而弹,心下触动,靠紧兰生的肩头。
放眼水面上,莲花灯一盏一盏漂浮着,偶有两盏碰到一起,又分开,行着自己的路,向着共同的方向,慢慢飘远。
琴音渺渺。
一曲罢了,兰生听到少恭悠然道:
“曾经在琴川的灯会上,也是这条河,也是一条船,也是一张琴,曾有一位少女在河的对岸放下莲花灯,向着船上一位少年笑着招手……如今,他们二人不知在何方,此曲……既为你们,也为他们。”
兰生默然不语,只看着水面上的花灯。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突然开口:
“少恭……是从什么时候起,你不再是只为自己而弹琴了呢?”
“……”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少恭现在,真的挺好的。”
“……多谢小兰。”
孙小姐扶着兰生的肩头站起来,在他耳边道:“夫君,我去舱里拿几盏花灯来。”
“好。”
从河岸上传来遥远的喧嚣,俗世烟火的气息离他们那么近,又那么远。
“少恭……”
“嗯?”
“……这不会是梦吧?”
少恭笑了:“小兰你这话……我听着倒十分耳熟。”
“啊?”
“没事……”少恭笑着摇摇头,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抚摸,“不过……如果是梦的话,那是谁的梦呢?”
“当然是我的啦。”
“是吗……大概吧。”
到岸边去接方如沁的时候,才发现千觞与她在一起,正唯唯诺诺地对她点着头,似是在被她教训着什么。兰生笑道:“这可是奇观,臭酒鬼怎么也被我二姐教训了?”
船靠了岸,千觞一纵身就跳到船头上来,一手拉着少恭就往舱里走。
“哎,你跑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方如沁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千觞头大,拉着少恭话也不说钻进舱里。
兰生上去搀着方如沁到船上,好笑道:“二姐,那是臭酒鬼,又不是我,你怎么把谁都当自己弟弟一样教训啊?”
“我没教训他啊,我就问问他,看看配得上配不上少恭……”
“妈呀二姐!”兰生扶着额头叫苦连天,“你这管得也太宽了吧?”
“怎么宽了?少恭早就和家人没了联系,就像我亲弟弟一般……”
“姐姐,”孙小姐向兰生使个眼色,上去挽住方如沁的臂膀,“这花灯是我亲手做的,都还未给姐姐看过,可否请姐姐指教一二?”
“哟,我瞧瞧。”方如沁被孙小姐拉着到边上,从地上捡起了一盏莲花灯,拿在手里端详,“做得细致,放了可惜。”
“姐姐这说的什么话,这是河灯,做了不就是要放的么?”
“是,就是有点舍不得……”方如沁突然回头,向着船舱里大声道:“少恭,说完了话就快些出来,咱们一起放河灯!二姐我可好多年都没这么开心了!”
兰生大大地叹了口气,垂下头来,连孙小姐都没了办法,只得同他一起苦笑。
舱中的人一直都听得见船头上那几人说的话,千觞一脸无奈地看着少恭,少恭只有一边忍着笑,一边握了他手道:“辛苦千觞了……”
千觞叹了口气,忽而贴近了他,将他抱在怀里,在他耳边呢喃道:“这种辛苦,我喜欢。”
“……”
“……你呢?”
“我……?”少恭贴着千觞的面颊,“自然……也是喜欢的。”
两个人轻声笑了起来,然后少恭在千觞唇上吻了一下,拖着他手道:“出去吧,不然只会更辛苦。”
撩开船舱口盖着的帘子,映入眼中的是将河灯里蜡烛点燃的方兰生,蹲坐在船边将灯放入水中的孙小姐,和她身后拉着她肩膀护着她的方如沁。
“少恭。”兰生转脸来,对他二人笑着,“这个给你。”
少恭接过兰生刚点上的灯,精致发光的一朵莲花盛开在他手里,盛开在琴川的夜色中,盛开在静谧又喧嚣的河流上。
千觞拉着他来到孙小姐身边,陪他蹲下来,握着他的手,一起将那朵盛开的花慢慢放入了水中。
那浅笑轻盈的女子正温柔地注视着他,对他笑道:“少恭,只要你来琴川,方家就是你家。”
“在下明白……多谢方姐。”少恭看着顺水而去的花灯,轻笑着答道。
家园何在?
当百里屠苏站在荒芜的乌蒙灵谷,当风晴雪走在中皇山的雪地上,当方兰生跨过琴川的小桥,当襄铃奔向燃烧的紫榕林,当尹千觞忆起不会归去的幽都,当红玉眼中映入红衣女子垂梁的身影。
有亲人在,才是家园。
上元一梦,究竟是谁的梦?
是没有家的人,才会做的梦。
2011
比我想像的要快……可能結尾稍微有點小偷懶,虎頭蛇尾了些?
還是覺得很鬆散,不過還好,反正已經把我想寫到的東西都寫了……
它真的是雷恭……不用懷疑。
我想我真的可以放下對雷嚴的愧疚,和對雷恭的怨念了。
星月你覺得滿足嗎?(喂喂
水饺宴上,雷严发现欧阳少恭的视线总是似有似无地飘向自己,而且每次落到自己身上时,便会停留很久。
说来亦是可笑——若非是留意着他,又怎么会知道他在留意自己?
这倒是让雷严颇有几分奇怪。他与少恭虽一直分享着一些秘密,共同做过一些不为外人道的事,自己又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掌握着他的一处软肋……看似两相亲近,实则总是隔着极远的距离。
这一晚,欧阳少恭坐在离自己很远的位置,而他的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令人觉得亲近。
甚至是自己迎上他的目光,他也不曾移去,只是对自己轻笑一下,继续颇有意味地望着自己。平时总是能将他盯到回避,现下却不会。
莫非是自己当时说的……令他有所心动?可他当时明明借着元勿避之不及的样子。
一边体味着这番不同的感受,一边连自己也安静了,宴席之上并无给其他人难堪。
时间若不远处太阴源头的流水,匆匆行过,时辰渐晚,众人皆前后纷纷离席,连主席的掌门也告辞了,最后只剩下了少恭与雷严两个,并三三两两伺候宴席的小弟子尚未离去。
少恭竟是拎着席上酒壶,自己走了过来,在雷严身边已是空了的位子上盘腿坐下,笑意盎然地斟酒,向他举杯。
雷严忍不住捋了捋须髯,皱眉道:“少恭,你这可叫我浑身发寒了。就算你有什么花花肠子,也无需与我这么拐弯抹角啊。”
“不过敬你一杯,想那么多作甚?”少恭摇头笑道,也不多说,自己一饮而尽。
雷严闷哼一声,也将自己杯中酒饮尽。
少恭似是喝得有点多了,拎着酒壶就缓缓又站了起来,默然看着祭台上残席风景,一手拂开额角发丝,笑道:“席散,人去,茶凉,酒残。这般景象,在下见得太多,却不知为何,今日偏偏颇感凄凉。”
这少年模样清秀的人双颊微醺,拨弄额发的模样,竟是叫自己一时怦然心动,雷严为掩尴尬,咳了一声道:“凄凉什么?你平日自认是过客,又何尝将这青玉坛放在心中过?”
少恭不语,轻轻闭上了双目颔首。
雷严顿觉心神慌乱,想从这人身上撤去目光,却是不能。
那人一边露着微醉的笑意,一边睁开了双目看着他,笑问道:“雷严定是不肯放过我这过客了?”
“并非是我不肯,而是少恭妄想万事不沾身地利用于我、利用于此地、利用于门派、利用于玉横……未免太过自大。”雷严定了心神,厉声答他。
少恭眯起了眼睛,直视着他:“你叫我怪物。”
雷严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你别怕……我不是怪你。”少恭笑得越来越邪气,“你又没说错……在下只是提醒于你,想要牵制得了我这头怪物,难免有一天把自己给折进去。”
雷严沉默着从席上随便挑了壶还留了底的酒,直接往口中灌去,抹了一下嘴,回道:“不将你当做怪物的人,就没有折进去么?”
“巽芳……折进去的是我,不是她。”少恭笑着摇头,也学着雷严一般,对着壶嘴饮了一口。
雷严看他模样,倒再不似方才一般被他惹得意乱情迷,只觉得心中颇为感慨,长长叹息了一声,摇头道:“你的弱点是她,可你的执念,却不是她。少恭,你所思所虑,所求所盼,所追所寻,到底是什么?”
“不过……一方天地……”少恭轻轻阖上了眼。
雷严从座上起身站立:“虽然不明你话中含义……可如今我敢说,只待你我共同振兴青玉坛,我定然全力助你,叫你所求无憾,诸事皆成。”
少恭没有回答,只是闭着眼睛扬起脸来。
雷严离席而去。
耳畔叮当作响,是弟子们收拾残席的声音。小案已是撤去了许多,只剩少恭趴着的那席还未撤走。案上还有两壶没动过的酒。
剩了两个收拾的弟子,见他模样,也不好去叫去劝,索性也不管他,就当收拾利落了,埋首嘀咕着便走了。
少恭倒也没醉得不省人事,只是觉得疲惫,便在案上伏着。
没过多久,却有个不知趣的拍他的肩膀。
少恭皱着眉抬起头来,见到来人却是彻底愣住了——
“公子你……?”
那人见他醒着,便笑了起来,在他对面坐下:“可找到你了。”
少恭莫名惊诧——守着他的弟子在做什么?怎么竟叫这人独自一个在坛中随意走来走去的?
“我待着无聊,想出来找你,那个叫辛合的不让,非要拦着我,我也恼了,索性就几下子,把他们几个给撂倒了。”
“……”少恭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嘿嘿,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功夫还不错,就是有点没轻没重,不知道伤着他们没有。可不能怪我,谁叫他们自己不讲道理?”
“……后来呢?”少恭面部略略抽搐着问。
“后来?后来我就出来了啊,正好看有两个人从发着光的圈里出来,说什么欧阳师弟怎么醉成这样,就剩他一个在祭台上趴着什么的。我往那圈里一站,就到了这层,随便走了几步,正好就看见你了。你一个人在这儿趴着干嘛呢?”
少恭凝视着那人面庞,沉默片刻之后,终是忍不住爆发出了笑声。
那人看他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挠了挠头,就也跟着笑。
少恭大笑过后,摇着头拿过一个杯子来,将漱口盆中的清水淋上一点洗净了,斟满了酒,递到那人手边,兀自笑个不停。
“在下正在喝酒,公子也尝尝吧。”
那人接过来,抿了一口,眼睛忽然就亮了:“啧,这可比茶好喝得多啊!这东西……我倒好像是喝过的。不过也记不清了,就算喝过,也没这个这么好喝。”
少恭笑着看他仰脖饮尽,一双眸子闪闪发亮,给自己杯中也斟满了,笑意颇为温和:“公子既然喜欢,下次不如在下同你一道到山下去,请你喝个痛快。”
“为什么到山下去喝?味道不一样?”那人好奇地问着。
“不一样,大不一样。”少恭笑着将杯中酒饮尽,“酒这东西,心情不同,地方不同,就算是一样的酒,都能喝出不一样的滋味来,何况酒本来就种类繁多,味道各有不同。”
“这么有意思?”那人眼中泛着光,“我只觉得这东西下了肚,人便舒畅了几分,觉得十分爽利,心里头也觉得高兴。这种感觉,真是有趣极了。”
少恭微微半闭了眼,往自己杯子里再倒上:“有时是会如此,有时则是喝得越多,心里就越难过。”
“还能这样?真是奇妙。”那人啧啧称奇,自说自话地又往杯子里倒满了。
“确实是奇妙,比如在下方才就是越喝越难过,可这时候公子你来了,在下就是越喝越开心。”少恭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杯中的酒饮尽了。
“有意思,有意思!”
二人正说着,忽然听得孩童之音传来:“欧阳师兄,你怎么还在这里?”
少恭转脸去看元勿:“元勿,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二位师兄说,欧阳师兄醉得厉害,自己在祭台上趴着,又不好劝,说我年纪小好说话,让我来劝劝欧阳师兄……”元勿一边说着,一边好奇地瞥了旁边那人一眼。
少恭笑得好看,招手让他过来,摸着他头道:“你放心,我倒没醉那么厉害,能不能帮我去我房中,将我那把琴取来?你知道放的地方。”
“……是,师兄。”元勿点了点头,又再看了那人一眼,满腹狐疑地走了。
静谧的夜晚,青玉坛上层的祭台之上,突然传来了天籁一般的琴音。
琴声伴随着坛中已是惯常的流水之音,如江河洪流一泻千里,翻滚如浪,呼啸如潮,泼洒在坛中的每一个角落。
众人皆停下手中事,被这琴音惊艳不已。
“现在在祭台的……应该只有欧阳师弟……”
“弹琴的人……莫非是少恭那孩子?”
“这可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啊。”
雷严自然也听到了,他站在水边,抬头望着上层无尽的黑暗,安静地听了很久。
直到这惊鸿遍野的琴音终于以绕梁三日之势停了下来,他才转过身来,对身后的老妪道:
“《流水》。少恭的琴技,真是吓人的好。”
寂桐不语,只默然抬头望着,却也不知在望些什么。
“我有一事,需得请你帮忙。”雷严沉声道。
“……雷长老何必如此客气。但说无妨。”
“我……只怕自己有一日,会死在少恭手上。”
“……!”
“待那日到来,我自与他有所了结,只是心中尚还有一事牵挂。”雷严从袖中掏出个精致的盒子来,递到寂桐手上,“我与家门不合,年纪轻轻便离家而去,独自到青玉坛求仙问道,与那名满天下的雷家再无半分干系。但我那弟弟,却是从未亏待过我半分,离家之时他尚年幼,之后又几番来信劝我回去,并将他所制的名琴‘九霄环佩’送上门来……机缘巧合,雷严有幸得了一盒稀世琴弦,却仍不愿回家一趟……我对舍弟心有亏欠,若我死了,还请替我将这盒琴弦带给我弟弟雷威。”
寂桐双手颤抖,接过那盒子道:“雷威……”
琴弦虽轻,却有万分重。
“雷长老有心了……”
雷严却是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道:“你为何不告诉少恭?”
“……夫君他,怕是早已将我忘记了。不论是渡魂丧失了记忆,还是太过久远而无从怀念,我并未见他心中还有巽芳。”
雷严诡异地笑了笑,摇头道:“世事无常……如何几番误了百年浮身。”
“我心中并无所怨,只盼……能在夫君身侧陪伴,无论他是否认得出我,无论他是否还记得我……”
那个时候雷严的确有过一种冲动,告诉这个傻女人,那人是如何惦记于她,将她心心念念放在心中圣洁之所,只是……
不知为何,他一个字也没有说。
直到他自己拖着平生罪孽走入地狱,他还是没有说一个字。
他只是说世事无常,如何几番误了百年浮身。
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正月初五的晚上。
那天晚上,欧阳少恭第一次在青玉坛的祭台奏响九霄环佩。
那天晚上,尹千觞在酒中诞生。
那天晚上,雷严交待了身后之事。
那天晚上,丹芷长老突然病发过世。
第二天,少恭将他的尸身带去了蓬莱。而雷严亦头一次走进了少恭口中的那一方天地。
有那么一个瞬间,也许仅仅是一个瞬间,他们曾经离彼此非常近,非常近。
从那个瞬间以后,他们便再也没有能靠近过对方的心。
2011
基本全雷恭?
好歹元勿露面了?
而且我還……應了破五的景?
搞什麽我們真的要成立爆字數軍團嗎!!
它只是一篇鬆散無意義的番外而已為毛會搞這麼多……!
我真的該學會控制了……
上层太阴之处的流水,流入到下层河中,奔流不止,循环往复。
水边亭子里,站的正是武肃长老雷严。
少恭已回了自己房间,将长老常服换上,算是示意门中人自己已然回来。之后便来亭中会雷严。
“你想留着那人的命?”雷严总是这般直接切入主题。
少恭颔首:“我只是……有些不详预感。”
“是什么?”
“前去乌蒙灵谷的弟子……未必能找到那孩子的尸身。”少恭语气平缓,已是完全听不出他懊丧之意,“此人虽说是记忆全失……但亦是难保不会是一时因伤震荡,兴许几个时辰不到便会清醒如常,也有可能……会是几年,几十年都不会再忆起。”
“少恭的意思是,权且留他性命,将他软禁在此——若然他想了起来,我们还可以再行拷问?”
“不错。如若找到了那孩子尸身,留他倒也没用了。如今既然——”少恭恍神了片刻,终于是流露出了一丝憾恨,“既然尚不知晓,就且留着他吧。”
雷严却是仔细看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有趣的东西一样。少恭被他盯得颇不是滋味,忍不住挪了挪步,走到亭外去。
“只怕少恭,还有别的想法?”雷严问道。
少恭回转过身,对上雷严视线,坦然道:“雷长老说的倒也不错。”
“我见你当时救回元勿来,便是一脸怜悯之意。如今,可是那所剩无几的同情心,又再因着什么怪理由而冒出来作祟了不成?”
少恭唇角浅笑:“说是同情,未免不实。在下的心情,怕是雷长老再了解不过。”
“是如何心情?”
“欣赏。”少恭一直对着雷严目光,笑意盎然,“就如雷长老对在下这般,识人惜才,欣赏有加。说来也是平常,却难免让人心存怜意。”
雷严愣了一下,自嘲地笑着道:“我对少恭……可不止是欣赏。”
少恭还未作答,就听得四周忽而鞭炮声炸响,如此突如其来的声音,将二人吓了一跳,纷纷抬头向上层望去,但见上层黑暗之中尽显璀璨烟火之光,一时之间嬉闹非常。
正抬头望着,只听得孩童之音从不远处传来:“师父!欧阳师兄!”
来的那幼学之年的孩童,怀中正抱着几串鞭炮,一手还拿着个火折子,向着二人跑来,孩童心性,想是玩得开心,脸上都不由得带上红润。
“元勿?”少恭抬手,示意那孩子不必多礼。
“师父,欧阳师兄,”元勿跑得呼哧带喘,拿着火折子的手攥成拳锤锤自己胸口,“刚过了子夜,现在已是正月初五,师兄弟们和掌门、几位长老都在上层放破五的爆竹呢!师父和欧阳师兄不去吗?”
少恭又抬头看了看,沉吟道:“竟已是破五之日……这个年,过得委实不轻松。”
他意味深长地向雷严看了一眼,雷严亦是心领神会。
进入乌蒙灵谷屠村之日……恰逢正月初一。头一天晚上,早将什么过年的给忘记了。若不是此刻炮竹声声,亦不会想的起来。
“掌门说,今晚在上层祭台,会有水饺宴,要我请师父酉时务必过去。啊,掌门还不知道欧阳师兄也回来了呢。”元勿将快从怀里掉出去的鞭炮又手忙脚乱地塞了塞,“我这便去回禀掌门,丹芷长老身子不适,本是不能来的,欧阳师兄既然回来了,想必掌门定要唤过去。”
“元勿,子时已过,你还这般跑来跑去跟着师兄弟们放鞭炮?”少恭摇头,“竟还不去歇下么?”
“欧阳师兄,这爆竹声响成一片,元勿怎么睡得了?”小元勿苦笑着,又转向雷严,“师父,弟子定然不会误了早课,能让弟子再与师兄弟们玩会儿么?”
“孩子心性。”雷严厉声道,“你欧阳师兄拜入门中时,也不过你此时年纪,却不曾见他像你这般贪玩。”
元勿吐了吐舌头,垂下头来不说话了。
少恭一笑,圆场道:“元勿,你去吧,禀告掌门,今晚酉时,在下定然替师父前去赴宴。”又向雷严拱手道:“算是给在下一个薄面,雷长老便通融这孩子一遭,年少爱玩,自是平常,他既已说了不会误了早课,信他何妨?”
雷严看了元勿一眼,摆手道:“罢了罢了,既是少恭求情,你就放你的鞭炮去。”
元勿这才露出笑容来,抱着一怀的鞭炮跪了下来,向着二人叩首:“多谢师父,多谢欧阳师兄,弟子去了。”
说罢起身,却是因着双臂抱了东西,一时没把握好平衡,“哎呀”一声跌了一跤,怀中几串鞭炮散落四下,火折子也掉了,碰在脚下石头上,竟打起了火花来,恰恰燃着了其中一串鞭炮的引子,竟是噼里啪啦就炸开了,吓得元勿坐在地上便开始向后退着,双手挡着脸,只道这接下来,便会接连全炸了,岂非要炸死他?
见他这般模样,少恭与雷严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少恭一拂手,一团冰蓝色的雾气自他手上冒出,飘了过去,盖在燃着的鞭炮上,便立时熄了。
“法术只管学,却不会用。”雷严哼了一声,“当真是个没用的。你欧阳师兄怎么偏就将你给捡回来了?”
元勿十分委屈,跪在地上不说话。
“雷长老方才笑过,这时又板着脸做什么?”少恭不禁摇头,“元勿你也受了惊吓,以后可得小心,切忌莽撞,亦要学会保护自己,反应快着些。”
“谨遵师兄师父教诲。”元勿拜过后便站了起来,“弟子告退。”
那孩子讪讪地走了,雷严叹了口气后,却又忍不住笑了。
亏得元勿来了这么一出,想来已是让这人忘了他方才说的话,不然我又要如何作答……少恭暗自思忖,松了口气,才对雷严道:“那人在房中待得久了,虽有弟子看着,却也不知会有什么乱子,我且去哄他一哄,探探虚实。”
说罢也不待雷严回答,就转身而去了。
雷严看住他离去的身影,沉声道:“这人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到了关着风广陌的屋中,欧阳少恭差点气个半死——这人竟是又在塌上盖好了锦被,呼呼大睡了起来。
说了片刻即回,却是隔了约有半个时辰,确实是自己的不是。想来他是等不及的,多会有所行动。可是这人,竟也不去问看守的弟子,也不管方才还有人用剑指着自己,更是仿佛连自己失却了记忆一事也给忘了似的,全无诸般心思,倒头便睡,睡得死死。这等人物,委实令少恭啼笑皆非。
看着塌上睡得那么安稳的人,少恭真恨不能过去向他头上来一掌,将他弄醒。
自然,这也只是想想罢了。这人伤的极重,自己下手可没留情半分,他即便是从昏迷中醒了来,也定然无比乏力,加之伤口并未痊愈,必是浑身剧痛,没有一分精神。说不定他都来不及想些什么,就又睡过去了吧。
……这么说来,我自己不也是重伤初醒?
少恭自嘲地笑了笑——竟是将身上伤口带来的疼痛,当做习以为常,泰然处之,眉头也不皱一下。也难怪雷严说自己是怪物了。
在那人塌边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出去,吩咐辛合这人如若醒了立时通报于他,就回自己房中睡了。
睡至卯时,少恭便如平日一般去老君殿早课,果不其然,看元勿那孩子昏昏沉沉的,一边念唱经卷头一边就垂下去,又惊醒一般地猛然抬起,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让人心中不免好笑。
早课下了,少恭前去搀着自己师父丹芷长老出殿,一路送回房中,安顿在前厅的椅子坐好,又奉了茶,见他身子是愈发差了,几步路都走得艰难,便皱眉道:
“师父重病在身,门中皆知,早课不去也罢,何苦这般为难自己。”
丹芷长老抿了口茶,摇头道:“为师恐怕时日无多,只盼在生之时尚能勤于道学修为,方不辱老君名号。”
“师父莫要如此说。”少恭将他手中茶杯接过来,“……师父的病,调理多时仍不见好转,反是每况愈下,难道……就不曾有所怀疑?”
“命数已定……既然无以避之,何妨坦然而对。”
“……就是说,果然不是寻常。”少恭的声音带上了些许冰冷之感,“师父,从今以后,您的药还是让弟子亲自去煎。”
“何需如此,不如顺其自然。”丹芷长老略显疲惫,“为师虽是无意纷争,药却也都并未喝下。”
“原来如此……难怪每况愈下。”少恭拧着眉。
“……少恭,你虽平日温文儒雅,自幼待人接物无不圆滑,可为师却觉得你气质颇为乖戾,眉眼之中常有恨意。”
“……”
“为师自是教不了你的,却不知能不能为着这些年的师徒之情,对你有所请愿?”
“师父……折杀弟子。”
“待为师过世后,且小心与那雷严周旋,倒不必急于将之除去,留他在,对你可能反有助力。”
“……!”
“我知你无意门中争斗,却恐你一时戾气发作,再无人能拦得了你。既有牵制,便是相互。为师意思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少恭颔首道,“只是弟子……一直以来,都有一事不明。”
“讲。”
“弟子平日观雷严,知他雄心勃勃,惟愿夺得掌门之位,率众报复江湖自诩正义的派别仇家,振兴青玉坛。”少恭顿了顿,“他拜入门中约有廿载,可之前与我派亦无任何渊源,那些过往沉浮恩怨,门中弟子皆无甚执着,如今也算略有中兴,从掌门、几位长老到门中弟子都觉满足,为何偏他要对门派兴亡如此执念?甚至不惜倒行逆施?”
丹芷长老微微笑了下:“这……你原本是最该明白的。”
“请师父指点。”
“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执着。”丹芷长老重新端了茶杯,缓缓抹着杯盖,“你不也一样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是你执念之事,与他不同罢了。”
少恭听后,静静站在那里,沉默良久,方才开口:
“……不错,他执着的是千秋霸业,我执着的是一方天地。确实……看似相左,本质却并无不同。”
“你绝无可能令他放下执念之事,如同他也断然不能叫你放下自己执念一般。”
“弟子明白……”
少恭对着丹芷长老深深一揖。
那已白发染鬓的人阖上了双目,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非常……陌生。”
“什么?”
少恭在桌边坐着翻开两个茶杯来斟茶,那荒唐的人就趴在窗户边上,兀自呢喃了这么一句,叫人莫名其妙。
“我看什么,都是陌生的。”他手抚着窗棂,小声道。
“这……公子从未到过这里,自然……”
“我是说……”他转过身来,翻了翻眼皮,看着少恭,“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像自己是刚出生一样,什么都看着那么陌生和新鲜……你说,一个人就算是失去记忆,也不应该会这样吧?”
少恭望向他的眼睛,将茶杯向前一递,那人走上前来接过去。
“在下倒真不认得其他失忆之人,公子这个问题,我怕是答不出来。”
“是啊……”那人将茶杯举到眼前,冲着窗子的光细细看着,“这里面是什么?”
“……茶。”少恭心下嘟囔——幽都人连茶都不喝?是了,他们大概没有合适的环境种茶叶……初遇之时我虽请他吃饭喝酒,还真没请他喝过茶……
那人捧着杯子抿了一口,皱了下眉头:“不好喝,苦。”
少恭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他失忆之前……好歹还是懂礼貌的吧?
这简直是面对一个心智明明成熟却什么也不懂的大孩子。
可是……看他望向周遭,一派新奇表情,就不由得想,若是将这世界放在他眼前,他会去走一条什么样的路呢?
全随本心,自由自在,不受束缚……去活一次,他会怎么选择?
这岂非比起把他关在这里,不让他出去要好玩得多?
少恭的心竟然蠢蠢欲动了起来,长久以来都已经对周遭诸事缺乏兴趣的自己,似是总算有一件除了找回魂魄和重建故国外仍有兴趣去做的事了。
这件事情于自己全无干系,也不会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没有任何目的需要去达到,纯粹只是为了好玩而已。
竟是让他觉得一时轻松无比,恨不能连那孩子尸身下落不明的事都可以暂不牵挂。
少恭一手支着头,手肘撑在桌面,定睛看着那人,嘴角浮现出一丝轻松的笑容来。
当然,这个时候的欧阳少恭,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刻认为是能令自己轻松的决定,日后却成就了一个无法让自己轻松的人,和一段无法让自己轻松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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